吏部。
杨廷和这天来访,本是过问京察和大计之事,却正好遇到刚到任京师的新任吏部右侍郎何孟春。
何孟春在嘉靖初年算得上是杨廷和派系中反对张璁大礼议的核心人物,年中才从南京兵部右侍郎任上改迁京师吏部右侍郎,一路颠簸来到京城不足半月。
何孟春跟杨廷和算是旧识,何孟春对杨廷和异常恭敬,详细说明了一下手头上的事情。
随后何孟春离开,吏部尚书乔宇过来跟杨廷和对接。
“……感觉怎么样?”
乔宇笑着问道。
正德十六年,乔宇以南京兵部尚书调为京师吏部尚书,接替其位置的就是王守仁,而此番何孟春被调到京城来,还是乔宇主导。
在大明,这种派系内部的调动属于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都是老上司升迁,职位就留给最忠实的部下,或者上司调任京城,手下也会跟着过去,这就叫一荣俱荣。
乔宇的意思,就是询问杨廷和,何孟春这人你觉得怎样?
是否可堪大用?
杨廷和没正面评价何孟春,只是问道:“现在吏部的差事,你可还能支应?”
“刚开始还觉得千头万绪,无从下手,久了理顺了就没什么问题了……不知左侍郎的职位,几时能定下来?有时候……部堂事还是需要有人撑着才好。”
乔宇有些为难。
嘉靖元年吏部还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当年参劾宁王出名的铁头胡世宁,从云南调京城为吏部左侍郎,结果胡世宁到京城后便以水土不服卧榻不起为由,直接告病卸职。
这件事在朝野掀起了不小波澜。
胡世宁属于中立派系,既没有主动向传统文官势力靠拢,也没有加入以新皇为代表的新兴势力的意向,就是个刺头。
这次胡世宁发病很急,据说连下床都很困难,至于是真病还是假病,或是以小病装大病,无从知晓。
历史上也是到嘉靖四年时,胡世宁才被重新启用,继续当他的吏部左侍郎,而那时杨廷和已退下,新皇完全掌控了朝堂局势。
杨廷和对于拉拢胡世宁没什么想法。
这个人别人都称颂其耿直,因为参劾宁王还去辽东过了几年苦日子,算是朝中“网红官员”,朝廷以胡世宁的精神鼓舞普通读书人,若因为不是自己人就直接把其官职拿下,影响太过恶劣,现在知难而退,对杨廷和来说乃是好事一桩。
“此事陛下有意插手,目前的情况是,吏部、兵部、刑部等衙门,陛下可能会各安排一名侍郎,反之……嗯……”
有些话,杨廷和不需对乔宇隐瞒,但也不需要说得太过详细。
乔宇点点头表示知晓。
如今朝堂上,没有严格意义上属于新皇的人,都是文官派系当政,但户部和工部相对来说,靠向新皇那边多一点,毕竟户部尚书孙交和工部尚书赵璜,都是因朱四提名而成为尚书,但孙交和赵璜在朝堂事务上多持中立态度。
而吏部、兵部、刑部和礼部,则算是杨廷和派系的自留地,其中礼部的情况不太明朗。
虽然礼部尚书毛澄一直是杨廷和议大礼的支持者,但因其并不是新皇登基后才上位,属于朝中的老资历,礼部又是个讲究礼法规矩的地方,毛澄近半年来跟杨廷和貌合神离,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毫无保留地支持。
而吏部尚书乔宇、兵部尚书彭泽和刚到京城不久的刑部尚书林俊,则是杨廷和最坚定的拥趸,他们三人很清楚是杨廷和把他们扶到现在的位置上,自然需要投桃报李。
但文官完全掌握一部,新皇无法插手,会造成君臣间的嫌隙。
所以君臣间的默契是,杨廷和所掌握的吏部、兵部和刑部,朱四有意各安排一名侍郎……至于杨廷和说的“反之”则没那么讲究,因为如今户部和工部内除了两位尚书,其余人等都倾向于杨廷和,不需要他特别做出安排。
“那这次京察,可有特别需要交待的地方?”
乔宇问得很直接。
要不要在京察中,把一些官员的考评落个“不佳”,继而令其逐渐澹出朝堂?
杨廷和将手里一份桉卷放下,严肃地说道:“一切都秉公办理,免得被人说闲话。即便是陛下栽培的人,也不能因其做了逾越本分之事,而有误注。”
杨廷和竭力把自己塑造成秉公直臣的形象。
虽然乔宇你问得很对,但你不能自己掂量一下吗?
非要让我面授机宜?就算不怕隔墙有耳,你也不能让我杨某人人前人后两张脸,遭来朝臣诟病吧?
“是,是。”
乔宇知道自己话多了,笑着应承,不再谈此事,心里却已然有了主意。
……
……
唐寅入朝不到三年,连小考之期都没满,这一年京察跟他没什么关系。
最近唐寅很悠闲,长留京城,也不回西山,偶尔还会被叫去参加一下朝议,但朝堂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见地,即便如此……唐寅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已达到了巅峰,再无追求。
有一次跟朱浩吃饭,他不自觉说出来,想要告老还乡。
被朱浩教训一顿后,唐寅笑了笑没说什么,大概他对于朝中尔虞我诈的政治生态不适应,更喜欢过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
这也是朱浩发愁的地方。
一直想要改变唐寅,最后却发现……唐寅更适合当一个浪子,给他差事他也不懂得好好珍惜。
天天叫苦叫累,就像是被谁刻薄了一般。
这次京察、大计,朱浩身边人中受到影响最大的要数黄瓒。
黄瓒在朝年数久了,加上其很清楚现在是被杨廷和针对的一方,所以最近苏熙贵一直都在京城各处奔走,倒也不是病急乱投医,到处送礼,而是打听有关黄瓒仕途的情况。
有钱能使鬼推磨,苏熙贵靠他的钞能力,早就把杨廷和派系上上下下打点了一遍,自认有了一定交情,而吏部尚书乔宇又是从南京来的,之前就曾收过苏熙贵的厚礼,所以苏熙贵非常自信,觉得只要杨廷和逼迫得不那么紧,吏部考核应该不会对黄瓒的仕途形成任何影响。
七月初。
苏熙贵打着给新皇送戏班子的名义,再一次见到朱浩,距离他上一次见朱浩已过去一个月。
这次苏熙贵特别给朱浩准备了礼物,倒不是什么酒色财气的东西,而是一份名单,是黄瓒为官多年,在各地收拢的门人,虽然很多是明面上就跟黄瓒过从甚密,但也有不少是暗中进行联络。
“若是小当家有用人的地方,可以调他们到京城来,或是安排到合适的职位上,总之都不会辜负圣恩。”
苏熙贵给了朱浩名单,等于是把黄瓒的底牌掀开给朱浩看。
若是朱浩按图索骥,一个个清理黄瓒的势力,有它足矣。黄瓒肯拿出来,或是真的感受到危机,非要对新皇表达忠诚,既是给新皇举荐可用之人,想把自己清楚展现给新皇看……
“嗯。”
朱浩看完后,把东西收下。
苏熙贵有些谨慎,道:“小当家的,这份名单很着紧,要是丢了……”
朱浩笑道:“你不相信我还给我看?”
“不是不信,就怕被别人……”
苏熙贵很紧张。
朱浩道:“你放心吧,陛下登基时间不长,身边没太多可用之人,若是黄公能把与他相熟之人调来为陛下所用,也是对朝堂的一次补充。但谁能用谁不能用,要详细考察过后才能决定……这上面又没写这些人到底干嘛的,别人拿去也没用,而且我也不会交给他人瞧。”
“是。”
苏熙贵重新坐下,给朱浩斟茶。
苏熙贵道:“换作他人,我这边总会送去一些美女、古玩、字画什么的,毕竟直接送银子太过寒碜,多数人都不肯接纳,有一层包装效果会好许多。可到了小当家这里,您什么都不缺,我都不知该送点什么才好。”
朱浩瞥了苏熙贵几眼,问道:“怎么……又遇到麻烦了?”
“哎!还不是盐引之事?户部那边今年盐引发放已收紧,听说晋商拿走了不少盐引,他们中有很多倾家荡产搞这个,往常年这时候鄙人手上没个百万盐引,也有个几十万……今年下来,连一万引都没到。”
苏熙贵叫苦不迭。
朱浩好奇地问道:“差别怎如此大?”
“谁知道搞什么,各盐场都是大丰收,现在勋贵也没那么多占窝的,可耐不住别家抻着头往前拱……唉,鄙人这盐商做得有名无实,入手不是,放手更不对,其实我也想知道,先前不说过要改银折色之法吗?几时落实?鄙人西北那边……还有大片田亩呢。”
苏熙贵果然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
知道朱浩有意要改变盐法中的折色法,就算不是改为开中法,至少也会在西北继续进行商屯政策。
苏熙贵提前在西北大批买地,因为很多都是荒地,价格便宜,就等着改粮开中后,把地卖给那些去经营田地的商贾,以换取巨额利润。
但银子花了,地买了,就等升值,变卖出去赚钱……却苦于没有下一步消息传来。
苏熙贵部分家财被套牢,就等着朱浩给他解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