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交没有办法让朱浩绕过现有的制度入阁,他只能对朱四实话实说,表示对此无能为力。
临出宫门时,孙交整个人还没从之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这小子……
看起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从六品朝官,在翰林院中籍籍无名,却是皇帝的师长,以少年之身获得兴王府上下推崇,如今更是……帮皇帝处理家国大事?他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说朱浩平时要进宫帮皇帝批阅题奏?还是说皇帝派人把那些奏疏送到宫外,让朱浩处置?
“杨介夫啊杨介夫,你绝对想不到,你的对手不是当今陛下,而是那个平时为你所用,看起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小状元公吧?嘿,这是个什么世道?”
孙交脸上满是自嘲。
换作以往,回去后他一定赶紧把当事人,也就是女婿朱浩叫过来,详细问个清楚。
但现在他学会了隐忍。
皇帝跟他说这件事,明显另有目的,不管最终想要达成什么目标,总之我就装不知情,这是当下最好的应对方式。
回去后我这把老骨头就写请辞奏疏,表明我与此毫无关联啊!
……
……
孙交离开。
乾清宫内,朱四有些无奈地望向张左:“朕是不是做错事了?不该对孙老部堂说这些?”
“这……这……”
张左虽然汗颜,却不能直接回答是与否,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腹诽不已:您说之前就没考虑清楚吗?若是孙交出去告密怎么办?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孙交是个老滑头,不想沾染朝堂纷争,而且这件事说出怕也没人信,但谁又知孙交到底怎么想的?
朱四叹道:“其实朕就是想让朱浩早些上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做什么都要藏着掖着,就好像黑夜里瞎摸索……若是朱浩入阁的话,必定会对姓杨的形成致命一击。”
张左赶忙提醒:“陛下,如今朱先生隐身暗处,或才是辅左您的最佳方式,若是由暗转明,就怕他会被文臣群起针对,进入内阁后也会像当初的袁阁老一样,再难有所作为。”
“是吗?”
朱四神色不悦。
张左你是在教训朕吗?
好大的狗胆!
张左赶紧低头:“奴婢是乱说的,陛下莫要往心里去。”
“行了。”
朱四一抬手,“不管怎样,朕也该把这件事告诉孙老,如此才能把他绑到朕这条大船上,让他别没事老想当墙头草……嘿嘿,这下看他怎么办!
“朱浩是他女婿,他有本事就把自家女婿给检举了,再说了,朱浩帮朕,就是在帮朝廷,就像他孙老头没得到好处一样。”
“这……”
张左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以张左的想法,你现在去问问朱浩的意见,不比自作主张强?
再深谋远虑,你有那个朱敬道考虑得周全吗?
朱四瞪着张左:“这件事你可不许泄露出去,尤其是不能让朱浩知道,不然他又要跟朕讲大道理,烦都烦死了!”
咦?
皇帝居然对朱浩有了抵触情绪?
张左忽然觉得,这或许是好事,不然皇帝什么都听朱浩的,那自己在皇帝身边有何地位可言?
“那陛下,今日还出宫吗?”
张左试探地问道。
“当然要出啦,宫里闷热难当,外边有冰激凌吃,还能看戏,好玩的一大把,更能跟朱浩一起探讨国事。如此既能兼顾朝政,又能安心玩耍,不比留在宫里强多了?而且朕觉得,宫里的膳食实在不咋地,对了……让人找一些安陆地方菜谱送进御膳房,朕想换换口味。”
……
……
就算朱浩不知朱四找孙交说了什么,但从单独传召叙话,便知没什么好事。
孙交回去后却没任何反应,那只能说明……可能朱四又自作主张了。
这样也好。
如果朱四什么事都听从自己的,逐渐的,恐怕连朱四自己都觉得厌烦,或者产生一种自危的情绪。
没有谁愿意把自己的事都托付给别人,哪怕那人算无遗策也不行。
这对张左、黄锦、朱辰等人来说,也是好事,他们会觉得,皇帝不用事事问询朱浩,他们身上的压力会小很多。
在皇帝面边塑造出另外一尊大佛,有时甚至比皇帝的权势还大,那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自古以来权臣倒台,或是走上一条谋反的不归路,往往都是从获得极度信任,到目空一切,再到兔死狗烹……
朱浩自问不是圣人,若继续发展下去,以朱四骨子里自带的薄情寡恩以及多疑性格,自己结局或许真不太好。
所以朱浩尽可能避免让自己成为众失之的,哪怕现在朱四的确需要自己,短时间内都离不开。
当天朱浩收到一封从南京来的信件,乃大伯朱万宏私下派人送来。
因为这种私信,可能会被人截获,知晓里边的内容,所以朱万宏只是在信中表达了一下早日回京师的想法,把南京的生活说得多艰苦,还说老爷子和老太太有多想念朱浩这个孙子。
最后顺带问了一下朱浩二伯朱万简的情况。
可能是朱万简在康陵那边乐不思蜀,居然没有主动与家人去函沟通,朱家人不知其情形,以为朱万简现在被朝廷扣为人质,正在想方设法为其疏通。
但其实朱万简除了之前跟张家人械斗时受了一点伤,后面一点问题都没有……听说如今这个二伯在康陵那边很是得瑟,没事就喜欢赌钱,惹是生非,毕竟有锦衣卫百户官职在身,下面有几十号人手听其号令,稍有权势就开始膨胀。
朱浩给朱万宏做了回复。
信很平实。
朱浩讲自己在翰林院中学习和工作的情况,表达了一下儒家人崇尚的孝义,对家人表示关切……
全篇没提到任何有关朱家回京城之事。
想回来?
门都没有!
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南京!
就算以后杨廷和倒台了,也得继续留那儿!
若是你们还想找事,就安排去沿海卫所戍边!
这些所谓的“亲人”本就薄情寡义,从来没什么家族感情在里面,当初斗得那么凶,现在想让我给你们带来什么恩惠?
不让朱家灭门就算好的!
没事还想来京城捣乱?
名义上是一家人,其实还是分开来过比较好。
……
……
唐寅最近忙着在京城开设铁厂之事。
这属于唐寅职责范围。
工部在京城王恭厂区域开辟了一片新工坊,主要制造一些钢铁机械,做一些冲压、铸件之类的东西,在普通人看来没什么价值,却可以用在火铳等物上,也是为制造配套机器做准备。
“……每月从西山运过来几万斤钢铁和煤炭,现在马上就要过冬,宣府那边也有需求,户部之前过来沟通,说让我们调拨一批过去,并做好易州山厂开采烧制木炭不足的准备……”
唐寅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官僚。
跟各方沟通已体现出其能力,基本能做到游刃有余。
人是忙了点,但在朱浩看来,这比闲着强,至少现在唐寅身上看不到太多老态,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历史上还有一年多寿命,行将就木的老家伙。
在朱浩眼中,自己产生的蝴蝶效应,影响最大的就是唐寅,而唐寅历史上的死因,更多是因为穷困潦倒,他很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唐寅活下来。
有了刘春的例子,朱浩也在尽力做出一些改变。
朱浩道:“现在矿山出产的煤日益增多,正在满足京师百姓取暖和做饭的需求,不过这还不够,我希望多产一些钢铁出来,西山铁厂产出明显不足,光靠京师现有铁矿厂供给,或是从外地调运……都很难满足。”
唐寅略显紧张:“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让我去开铁矿?唉,你不是难为我这把老骨头吗?不行、不行!你别找我,我不会答应的!”
“没有,这次我准备让公孙先生去,他在国子监中没混出什么名堂来,留在京城也做不了太多事,不如让他去京师周围转一转……”朱浩笑道。
“就怕他不行。”
虽然彼此都是举人,但唐寅打从心底看不起公孙衣。
朱浩笑道:“那……先生自己上?”
唐寅立即改口:“不行也得行,公孙小子想当官,这便是对他最好的历练!要不……你把孙家小子一并丢过去。”
“哪个孙家?我岳丈家?”
朱浩问道。
唐寅撇撇嘴:“不要跟我装湖涂,尚书家的人你可调度不了……你只能调你那便宜徒弟,反正留在京师他也做不出名堂来。”
朱浩道:“这次我准备让鲍家人一同去……地方我都选好了,就在京城东边,距离山海关不远。之前苏东主派人把地势勘探完,那附近已有好些个铁矿,但产出很少,这次我们用新式机械和勘探方法,争取一举拿下。”
“你不去?”
唐寅打量朱浩。
显然在唐寅看来,一件事若是没有朱浩这个“神棍”参与,就很难办好。
就像西山煤矿,多是由朱浩勘探出来的。
难道勘探铁矿,朱浩就不去了?
朱浩摊摊手:“我对于铁矿勘察没什么经验,苏东主那边已招募一大批人,应该没问题。对了,回头渤海船厂开起来,唐先生你得……”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唐寅翻了个白眼,“等船厂快建造好的时候再叫我!别的事我就先不牵扯了,让我好好清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