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
这天是京泓父亲卸任长寿知县,正式离开安陆的日子,京泓没有跟着家人走,而是选择留在兴王府继续读书。
朱浩作为京泓最好也近乎是唯一的朋友,陪同前去送行。
城门口,目送京钟宽一行乘坐马车远去,直至不见踪迹,京泓才带着些许遗憾准备回城。
一旁宋县丞笑着说道:“京少爷,您莫要担心,以后您在这边,有的是人照应。”
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胥吏,宋县丞虽然不是胥吏,但已经送走前后两任县令,颇有点“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动”的风采,但实际上作为有品阶的官员,依然有任期的束缚,三年考满就要流转,只是时间没到而已。
京泓望了宋县丞一眼,显然不太信任对方会帮到自己,反而用殷切的目光望向朱浩。
朱浩道:“今天是回王府,还是给你找住的地方?”
京泓想都没想便回道:“回王府吧。家父临走前,已派人跟袁长史通过信,袁长史告诉我以后可长住王府,这么一来……你平时可以回家,我……就不行了。”
言语间京泓颇有些失望。
朱浩很想说,留在安陆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说得好像要跟家人生离死别一般,你不想留下便去追家人,可没人拦你啊!
……
……
二人一起往王府走。
京泓只带了个仆人,大概五十岁上下,城里没有住所,暂时在县衙挂脚,大概意思就是为县衙做点搬搬抬抬的事,县衙支付一点报酬,并安排吃住。
作为前任知县的门人,县衙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再说老仆也不是白吃白住。
至于京泓的家当……
只有一个包袱,里面估计也就装了几件换洗衣服,毕竟王府管吃管住,一个月下来还给至少一百文零花钱,日常花销足够了。
到了王府西门,却见这里非常热闹。
侍卫们聚在一块儿,声音很大,好像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见到朱浩和京泓没啥反应,两个孩子怎么说都是老熟人了,进出王府大门没有任何问题。
“几位大哥,你们在谈啥呢?王府有什么事情吗?”
朱浩笑嘻嘻上前去搭茬。
一名侍卫道:“哟,你们还不知呢?王府西宾,陆先生回来了……原来你们的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啊……”
好家伙,你们这群侍卫不知道唐伯虎的真实身份?
等等。
唐寅回来了?
这消息来得有点突然。
虽然唐寅对王府来说只是个幕僚,但对朱浩而言乃是“启蒙恩师”的存在,有唐寅在王府,什么事都可以推到唐寅头上,这是个对朱浩有着重大意义之人。
二人脚步轻快地往西跨院走。
京泓好奇地问道:“之前他们不知陆先生就是唐寅?”
朱浩道:“王府长史司的人应该都知道,只是这些侍卫嘛……平日就是大嘴巴,没事老喜欢到处传话,谁会主动告诉他们?”
京泓明白不了王府长史司跟仪卫司的人,待遇方面有什么不同,其实道理很简单,侍卫再怎么得王府信任,一旦涉及机密大事,下边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内情,但若是他们能混到王府仪卫司典仗这样的阶层又自当别论。
……
……
朱浩陪京泓回王府安顿,今天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三天,唐寅显然不会到西院宿舍这边来寻人。
跟京泓闲谈几句,朱浩便决定离开,不然赶不上家里的午饭。
没等出西大门,就见连侍卫等人从外边进来,手上拿着鸡鸭鱼肉等食材,好似要送去厨房。
“这不是朱大少吗?今天放假,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连侍卫平时都表现出一副要死不死的疲懒样,嘴巴很毒,今天也不例外,一见面嘴上便调侃,“悄悄我手里,今儿大鱼大肉管够,要不跟我们到食堂搓一顿?”
朱浩笑着问道:“王府这是有喜事?”
连侍卫道:“当然有喜事啦,你恩师回来了,王府设宴款待,东西院厨房也会加菜……看看这鸡多肥?”
朱浩撇撇嘴:“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母鸡,不够嫩,就怕嚼不动。”
“哈哈哈……”
旁边侍卫哄然大笑。
“呸!吃不着,馋死你,老母鸡才够劲……”
连侍卫好像个美食家,一边说还一边舔嘴唇,似在回味那美妙的滋味。
一名侍卫打趣:“你说的老母鸡不是吃的母**?”
“哈哈哈……”
又惹来一阵哄笑。
朱浩跟这些人交错而过,径直出了王府大门,回头看一眼,忽然一阵伤感,觉得自己在王府的好日子恐怕快要到头了。
如果去应科举,名义上学业有所进展,为世子当榜样,但间接不也是会促成他及早离开王府?
王府会长久让一个课业进度比世子快很多的孩子留下已算通融,如果我考过县试、府试,甚至考中生员的话,王府估计会琢磨把我送去别的地方读书……
诸如南京国子监……
“东家……”
马掌柜从马车上跳下来,准备接朱浩。
显然马掌柜已在王府门口等了一段时间,而早前被朱浩叫来接他的于三则可能被马掌柜支走了。
“老马,有事吗?”朱浩钻入马车车厢。
马掌柜跟着上了车,马车行进中,他道:“您让打探的事,已有着落,真如之前所料,欧阳家有内鬼,大部分琉璃器皿都送到江西等处,低价销售,根本没有往南京运,却在这边虚报盈利,害得那位欧阳小姐……不断往里面搭钱。”
朱浩皱眉:“她缺心眼儿吗?钱都没回拢,就敢继续往里投钱?”
马掌柜摇头:“具体不太清楚,但似乎跟朱家二爷有关系。”
朱浩冷哼一声,“不就是里外勾结的老套路?这就是没儿子的下场,没经历过尔虞我诈的千金大小姐突然被推到前台打理家业,自然要受人欺负,要是回头还不上债务……岂不要沦落风尘……啧啧,可惜了……”
马掌柜打量朱浩,眼神中满是惊讶。
好似在说。
东家,您小小年岁,居然懂这个?
“之前让你暗地里去买他们的平板琉璃,可有着落?”朱浩问道。
“已购回一批,大概花费二十三四两银子的样子,就是个成本价……朱家以为有人被他们给坑了,估计这会儿正乐呵呵数钱呢……不过小东家,还是要提醒您一句,这批货怕是很难出手……”
马掌柜的意思是,现在人家以为你傻,你可别到最后真的犯傻。
朱浩笑道:“我要用这批货造点琉璃镜,用它来钓鱼。”
“啊?”
马掌柜大惊失色。
这岂不是乱了跟苏熙贵做生意的规矩?
朱浩道:“回头找人放出风声,就说苏东主已将买回的平板琉璃调至武昌府造镜子……让朱家人也知晓此事,再由你亲自去跟我那二伯谈谈把琉璃镜卖给他,由他转手……你也知道这批琉璃是什么货色,卖出去的话……”
马掌柜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叹道:“全都是次货,恐怕一碰就会碎。”
“嗯。”
朱浩点点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用他们卖出来的平板琉璃,变成他们梦寐以求的琉璃镜,赚上一笔,再让他们血本无归……”
……
……
正月十四。
朱浩造出第一批十面银镜。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银镜,有点像是哈哈镜,拿在手上看一眼,明显能感觉质量不行。
朱浩不准备卖高价,一面就卖五两银子。
这东西……
如果技术是现成的,可以批量生产,卖这么贵根本不会有人要。
但朱浩之前的饥饿营销有了效果。
正是因为货物奇缺,连彷冒品都有了极高的价值。
欧阳女就是为此物而来,还想以此来振兴门楣,既然欧阳家的人无比渴求,朱万简自然觉得有利可图,会自觉地把货进回去等着卖给欧阳女。
马掌柜立在朱浩身旁,看着木匣中的镜子,笑道:“质量凑合,比铜镜好多了。”
朱浩摇头:“可是易碎啊。”
“呵呵。”
马掌柜继续笑个不停,“朱家二爷那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苏当家买平板玻璃是拿来制镜,昨日和今儿上午已两次到商馆这边来寻,说是要谈谈后续合作,说可以给我们便宜价。”
朱浩满意点头:“告诉他,苏东主对他的货很满意,告诉他是有这么回事……要装作说漏嘴的样子,就说这镜子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是用他们的琉璃制造出来的,先前买那么多平板琉璃其实更多是要筛选出合适的材料。”
马掌柜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是朱浩以自己的名义做生意,马掌柜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可现在却是顶着苏熙贵的名头骗人,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了。
朱浩问道:“这对苏东主的生意有任何影响吗?”
马掌柜琢磨了一下,担心道:“对苏当家的生意自然没影响,但涉及他跟朱家的关系,有极大的影响。”
朱浩笑道:“那我不做这些,他们可以和睦相处?”
马掌柜摇摇头:“这自然不可能。小东家,鄙人明白了,无须顾虑什么影响,只是若回头苏当家那边责怪的话……您可要帮鄙人说句话。”
“老马,我看你是担忧过甚,如果苏东主知道这回事,非但不会怪罪,估计还会说你做得好呢。”
苏熙贵现在巴不得看到朱家吃瘪,如果是打着他的旗号让朱家吃瘪,他只会更高兴。
在朱浩的鼓励下,马掌柜做事有了底气。
先不管苏熙贵知道后是不是真的高兴,反正朱万简那边该坑还是要坑,那位可不是什么善人,只准你坑欧阳家的钱,不许我们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