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次的暴风雨过去已经有一天了。
布尼尔收回视线,手里捧着鱼汤,轻轻敲了敲木门,房内传来有些沉闷的男声,但沙哑的感觉不能成为它的瑕疵。反而给原本清朗的声音添上了一层诱人犯罪的朦胧。
布尼尔咬了咬下嘴唇,盯着木门上的缝隙。
“请进。”
房门被推开,半躺在床上的伊米尔抬眼看去,是布尼尔,对方正在纠结从哪里下脚。
也是,整个房间都被写满了各种药剂的配方、火候掌控什么的,地板上也是密密麻麻的墨石写下的字迹,布尼尔估计是怕鞋子把这些抹去吧。
想到这里,伊米尔开口:“布尼尔你直接走过来吧,不要紧的,这些是墨石写成的,很难抹去。你不用担心破坏了这些。”
精灵看到瘦弱的少年长长呼了一口气,大步向自己走来,细小的眼中透露着担忧。
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伊米尔的鼻子稍微动了一下,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不用她开口询问,布尼尔就像明白了她所想,直接说道:“这是我熬制的鱼汤,你还在静养,不能吃味道太重的食物,因此鱼汤的烧得比较清淡,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
他没有看到的是,伊米尔的眼珠随着他手里的鱼罐移动而转,甚至还探出了舌尖湿润了一下嘴唇。
“喜欢!你做的我都喜欢!”伊米尔一把抢过布尼尔怀中的瓷罐,带着灿烂的笑容,眼睛闪闪发光。
布尼尔闻言,一只手捂住了鼻子以下的脸,一种热流从指缝间流出。
精灵自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没皮没脸的她只想着吃而已。
因为在那次透支魔法力运转法阵之后,船摆脱困境,暴风雨退去的那一刻,伊米尔控制着法阵的消退,使船慢慢安全落回了水中,那时她已经到了极限,直接倒下了。
法阵变成漫天的光点消失,而她恍惚之间听到许多人围着她大声喊着“伊尔”,意识渐渐被淹没了。
再次醒来就在自己的床上,衣服又被换了一套,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帮她换的。还好黑影把她改造得很到位,是男身的话被看光也没什么要紧了,大概。
伊米尔喝着鱼汤,眼神飘忽了一下。
一时间,房内安静得有些过分,只有伊米尔喝鱼汤的细微的声音。
“布尼尔,能麻烦你把桌子下的那个木箱拿过来吗?”伊米尔舔了一下嘴唇上的汤汁,将陶罐放在床边,指了指木桌下的箱子。
像换洗的衣服和稀有材料她都放在小提箱里随身携带,但在旧船上找到的那些书籍被她统统晾干之后,装在了木箱里,被海盗们搬了进来。
布尼尔只觉得这个木箱沉得有些过分,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伊米尔接过箱子架在自己的腿上,在他面前慢慢打开——是有些褶皱的书。
“你喜欢看书对吧?这些书虽然有些·······恩······不太好,但是包含了很多方面的知识······”伊米尔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的确不会说话呀。
因为这些书之前一直被放在岛上的地穴里,被浸湿还有些发霉,伊米尔把它们晾干也无法挽回什么,书依旧皱皱的。也不知道布尼尔会不会嫌弃这一点,与他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也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多谢。”有些泣声的奇怪嗓音响起。
伊米尔捏着一张书页的一角加重了一点,不动神色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站在她床边少年的靴子。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好了。尽量、尽量和平常一样。
伊米尔没有抬头,将书箱举过头顶递给了布尼尔。
瘦小的少年一直在她旁边站了很久,中间偶尔有一两声奇怪的沉闷的声音响起,床单被伊米尔在被子下收紧,但她始终只是低着头,没有去看布尼尔的脸一眼。
“那么,伊尔,我先离开了。”有些沙哑、不稳的男声响起,细微得像是秋日落在脸上的第一滴雨水。
“好啊,布尼尔,回头再聊。”伊米尔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装作和平常交谈一样,让自己表情自然一点,但没有直视对方说话这一点,就是最大的不寻常了。
开门声,复而关上。
伊米尔直直往后一倒,后脑勺磕到了床的木板也不管,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天花板。
她想自己应该做得比较好了吧,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了,最看不得的就是眼泪了。
这跟自己哭完全不同。伊米尔不太明白布尼尔怎么突然这样了,没有一点预兆,但肯定是自己的送书举动引起的。
她将手盖住眼睛,黑暗让她胸口那一股上不来下不去的气平稳了一些。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狠狠扯了自己一把头发,结果手指里真的夹着几根断裂的黑发。
黑色的头发光润有泽,看起来主人很健康。黑影还真是细心啊,身体改造得如此真实,连扯下的头发都没有变回原本的淡金色。
扣扣!
敲门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伊米尔的思绪。
“请进来吧。”她靠在床上,垂下睫毛,投下一片不清晰的破碎阴影。
淡淡想着,这群海盗还真是有礼貌啊,一个两个进来探望的人都会敲门,还是只敲两下,过了一会儿如果没有人回应,再敲两下的那种。
她好像遇到了一群不平凡的海盗,不管是从身手、服从命令的程度,还是礼貌上来看,都太不寻常了。
现在的海盗都这么高素质吗······
“伊尔,现在好些了吗?”阿诺雷搬了小板凳进来,直接在伊米尔床边坐下。
精灵点点头,她这时候其实不想看见这个海盗头子,因为她知道对方要问她什么,她不想回答。
“伊尔·······”
来了!伊米尔嘴巴一抿,眼神顿住。
“······布尼尔来过吗?”因为床边有一个还是温热的鱼罐。
哎?伊米尔抬眼看去,正好撞见了一片笑意的眸子中。
这个混蛋。伊米尔轻轻磨了一下臼齿,在被子下的脚趾曲起。
两人之间陷入了死寂,显然黑发少年不想搭话,阿诺雷摸了摸鼻子,正色,问道:“伊尔,你老实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你为什么要拼尽全力救我们?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自己安全度过暴风雨,即使这只船被淹没了,即使我们葬身大海,你也能够逃离。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知道,告诉我吧。
伊米尔在那双浑浊的眼中看到了这些信息。
她低下头,无意识收紧拳头。
她自然能够一个人离开,独身离开的方法千千万万,可她偏偏选择了只有一种选项的“死路”。
不仅阿诺雷在奇怪这一点,连伊米尔自己也在不停问自己——为什么。
虽然当时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勇气支撑她行动下去,但当昏迷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蠢。居然把性命交付在了一群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手里。
她到底怎么了?未来好像偏离了她的掌控。
艾布特长老告诉她,未来一直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此刻,她不确定了。
眼前仿佛汇聚起层层迷雾,她手里握着干燥的舵盘。她所乘坐的是永远也到不了岸的船,可她却甘之如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