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计划下个月初要出版的《话》你排版好了吗?排版做好的话就尽快发给我!”
“濡沫姐,我已经做好啦,我下午发给你。”
“把我叫那么老,明年才三十呢。”
“我毕竟还是个新人,很多不懂的地方,对不起啊,我不应该这样叫你的,可是……”
李云曦是今年刚从F大学毕业出来的,说话做事都还带着大多数大学生都有的稚气,再加上性格有几分简单真实,话出口就紧张了。钟濡沫有意想缓和下她的紧张情绪,倒还真有几分大姐姐哄小孩的模样了。
“可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叫你什么好啊,如果不叫濡沫姐的话。”
钟濡沫一步一步地靠近李云曦,李云曦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被钟濡沫逼到了墙角。可能是因为钟濡沫身高足足高出了李云曦半个头的原因,这阵势看起来颇有几分“霸道总裁爱上我”的作风。钟濡沫邪魅地抿了抿嘴角,坏笑着说:“对啊!那叫我什么好呢?”说着还做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思考状。
此时的李云曦整个人已经目瞪口呆,想说点什么也张不开口。这时,钟濡沫又以光速恢复了之前的“大姐姐哄小孩”模样。那笑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呢!”李云曦的语气里已经很明显地有不可置信。
“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比如你可以叫我‘师姐’。”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你肯定没想到我也是F大毕业的吧?同门当然可以叫我‘师姐’啦,这样也不会突出我老,反而有几分搞笑意味。”
“是哦!‘师姐’!请受‘师妹’一拜!”说着李云曦就已经做出了拜揖的动作。
看到李云曦都已经开始拜她了,钟濡沫知道李云曦已经不紧张了,情绪也缓和得差不多了,就准备下班回家。
李云曦突然从后面喊了一句——
“‘师姐’!你好搞笑!”
钟濡沫转过头对她笑了笑,又是那种大姐姐似的微笑。
听到李云曦这样说自己,钟濡沫不知怎地就在想:如果不是他,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这样。
如果不是他,可能我到现在都还是那个安静、不喜说话的女孩,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沉迷于自我的小世界;如果不是他,可能我一直会是那个好好学习、不想其他事的好学生。可是因为他,可是心里多了一个他,就什么都变了,变化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哪怕现在这个我,连自己都讨厌。
如果不是他,可能我不会辜负我自己。
可是就算我辜负了我自己,也换不来他的不辜负。
十年了,她和苏立宣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面了。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大学毕业后的这六年,苏立宣也如她所愿再也没在她的脑海里面出现过。可是今天,李云曦的一句“你好搞笑”就像滚烫的开水,倒进那装着由钟濡沫和苏立宣那些过往烘干的茶叶的杯子。在开水高温的刺激下,那些往事一点点在钟濡沫的心头晕开,浓茶墨迹一点点污浊着她的心,好不容易清澈起来的心似乎又一点点沦陷,沦陷在那些有苏立宣的不堪过往里。钟濡沫曾经那么爱苏立宣,爱得那么深刻,可是却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无数的伤害。她拿着一颗炽热的心去爱他,可换来的只是冷漠;她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出现在他面前,可他始终没有松口说爱她。
钟濡沫不想再想起往事,可往事却历历在目。
这是怎么了?六年未想起过,却没忘记过。
高中毕业,回学校报高考志愿,那是钟濡沫和苏立宣最后一次在同一时间出现在相同地点。钟濡沫也知道,这辈子苏立宣不可能再和她有什么交集了,这一次,是她最后一次见苏立宣。以后,除非偶然,否则不可能再会。这偶然碰见苏立宣的几率有多低,钟濡沫不是不知道,她又不是没试过。她以前总是刻意去他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希望能不期而遇,可是事实是一次也没遇见过。所以,这是钟濡沫最后一次当着苏立宣的面说爱他,但又不仅仅是说爱他,还有这三年来所有的情感。有过爱,也有过恨,还有那些坚持不住想要放弃却又不舍得放弃的无奈。
老师一说解散,钟濡沫就在人群中寻找苏立宣。她只知道,这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这次如果见不到,那她会遗憾一辈子,就算已经知道不可能,也要给这段改变了自己的青春时光画上一个句点,不是完美的句点也可以。
“苏立宣!”
钟濡沫一看见苏立宣就立马跑了过去,拽住他的衣袖。
苏立宣微微低了低头,垂下眼眸,看着她。眼神里有一股不可言喻的忧伤,却又让人看不穿。钟濡沫已经不会再去在意他眼神里的这些细节了,因为从一开始苏立宣的眼神就是现在这样,忧伤得让她不经意想靠近,却又被推开。
他看着她,不说话,连问她要干什么都懒得问。
看见是我,你肯定就知道我又要缠着你说些有的没的,所以连问我要干什么都不想问了,你一句话都不想和我多说。钟濡沫心里这样想着,不免有些悲情。可她还是要说出她今天想说的话。
“今天过后我们就真的不可能再见面了,虽然我们依然还在一个城市,但我知道就算在一个城市你也不会让我见到你,关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三年了,不论大街还是小巷,你从来没让我碰见过你,可是三年前却不是这样的,这说明什么,我懂,我又不傻,对吧?”一口气对着苏立宣说完这么长的话,钟濡沫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语毕,钟濡沫抬头看了看苏立宣的眼睛,他的眼神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在乎。
“所以这次,我拜托你听我说完,不要我说到一半你就转身走开。”钟濡沫微微抬头看苏立宣,只一眼又立马把头低下,她不想再看到苏立宣不为她忧伤的眼神,说这话时几乎带着一种恳求的语气。
苏立宣没回答,也没点头,还好他没走开。这似乎是在告诉钟濡沫;你可以继续往下说。
“我追了你整整三年,喜欢你却早已超过了三年的时间,我的喜欢,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爱。我说过几次喜欢你,你就拒绝过我多少次,甚至更多,以前我总说我不在意你拒绝我,可是今天,我不想再装了,我没有一点都不在意,你拒绝我,我也会难过,在夜里我也哭过,可是我还是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第二天又会好好喜欢你。你拒绝我,尤其你拒绝的方式,我真的很在意,在意到觉得自己犯贱,我恨这样的我,今天是我最后再做一次我恨的自己。我对你的喜欢,会慢慢淡去的,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不相信我会一直爱一个不可能的人。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不存在什么放下的问题,但是我会放下,你也可以清净——再也没有人来烦你、扰你了。”
这些准备了很久的话终于一次性全部说出,钟濡沫松开了揪着苏立宣衣袖的手,之所以一直揪着不放,是因为怕他中途走了。说完,也就可以放手了。
钟濡沫的手一松开,苏立宣就转身走了。
钟濡沫又走上前说了一句——
“苏立宣,你真的没有在哪个时候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钟濡沫等待着回答,可苏立宣却沉默了好久。
“既然你没有喜欢过我,那我也不喜欢你了。”钟濡沫的这句话是夹杂着哭声的,所有的坚强在这一瞬间坍塌,她彻底地低下了头。
这一次是真的不爱了,决定不爱了,不是不想爱,而是你不愿意让我爱。
苏立宣渐渐走远,他的背影在钟濡沫的眼里模糊起来。模糊得这么快,许是因为眼里的泪水,许是他走得太快。
……
……
想到这里,这么多年没哭过的钟濡沫哭了起来。眼泪刚流出时,还听不到哭声,只是眼泪不停地流进嘴里,口水淡化了泪水,却依旧有苦涩味。越来越难受时,似有人按着喉咙,哭声出不来,哽咽却连续。沙哑细碎的哭泣,浸润了全身。手不自主地抚上胸口,未能减缓伤痛,却更添愁绪。哽咽得越来越汹涌,就开始用原本抚着胸口的手捶打胸口,以求减轻疼痛,却愈加歇斯底里。捶打的频率加快,力度加大,毫不见效,只好放弃。任心底的痛自生自灭,就像当初任对苏立宣的喜欢自生自灭一样,总是会收到成效的。抬头望向天花板,眼泪倒流进了心里,脸上的泪少了,心里却被淹没。淹没就缺氧,缺氧就呼吸困难。突然地,呼吸变得急促,吸进的氧气只有少部分用于呼吸供氧,脸变得发烫,很快蒸干了面部残留的泪,在最短的时间内凝成泪痕。
钟濡沫用双手理了理散着的头发,头发终于长了。
有些爱过的人,哪怕不提起,却始终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