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说,一想到外婆那满脸是血的模样,身体就忍不住战栗。
对不起,离婚的话她始终还是说不出口,她不想和他离婚,不想离开他……
可是她答应了外婆,答应了她临终前唯一的请求,这两天,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张脸,瞪着眼睛质问她,为什么还跟唐庭衍在一起?
听到她的话,唐庭衍的身子晚晚一震,眼底还有一抹惊愕,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陆晚推开他,忍着胸口被狠狠撕裂的痛楚又重复了一遍,他才仿佛慢慢的明白过来。
这一句话,这两天来她在心里想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心。仿佛一锅油,将她的心煎了又煎,熬了又熬,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熬成了灰,熬成了渣,熬到她自己再也不觉得痛。可是没想到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仍旧锥心刺骨。
唐庭衍的眼底渐渐泛起难以置信和寒意,“你说什么?”
陆晚握紧手指,语气平静而决绝,脸上的泪水也已经干得差不多。仿佛自杀的人隔开自己的手腕,已经不带一丝痛楚,“我不想再说一遍。”
“为什么?”
陆晚咬着唇将头扭向一边,不出声,下颌突然一痛,被他的手指捏住强行扳了过去。
“为什么?”
“因为我外婆和我说,不想看见我委屈自己,希望我嫁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所以我现在想考虑一下和你的关系。”她说着违心的话,宁愿他恨她,也不想他和自己一样痛苦不堪。唐庭衍抓着他的手腕,那样用力,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他,他向来沉静如佛,优雅温和,就算私底下和她耍脾气,霸道蛮横,也从未有过此刻的狰狞,额头上爆起细小的青筋,手背上也有,他的声音沙哑,“你这些胡说八道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知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只要遇到一点事,第一个想要放弃的就是我?”
陆晚用力去掰他的手指,手腕快要被他拧断。肯定是太疼了,她的眼前才会冒起雾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要和你分居。”
“陆晚,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这么可有可无?”
她抬起头,对上他失望的眼眸,胸口一阵闷痛。
束之高阁的心,防线被他的目光瞬间击破,陆晚声音哽咽,“外婆走时的愿望,是让我和你离婚。”
握着她手腕的手猛地一颤,唐庭衍的目光渐渐凝起。
“她是被我气死的,被我不肯离开你气死的!”陆晚几近崩溃,沉痛地望着他,“医生说了,她原本还有半年的生命,半年时间,说不定治疗效果好,她还能康复!”
满心的愧疚不安让她心如刀割,陆晚几乎是在哀求,声音颤抖,“我们分居好不好?让我冷静一段时间好不好?我求你了,我……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你。”
她低声下气,却是求着他放手,唐庭衍看着她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心痛又烦躁,“冷静一段时间,然后呢?然后你就能面对我了吗?”
“然后……”陆晚无所适从,心力交瘁,闭了闭眼,机械而麻木地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如果——”
“够了!”唐庭衍的脸色发青,仿佛知道了她想说什么,粗暴地打断了她,“我们今天不要再谈这件事了,我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外婆为什么会突然要我们离婚,我一定会查清楚。”
说着便俯身强行扣上了她的安全带,一脚踩下油门。
“唐庭衍,你是想逼死我吗?”陆晚红着眼睛看着他,他却像是没有听见,将油门轰到了底,侧脸的线条紧绷而冷凝。
有一瞬间,陆晚甚至觉得若是能这样死了该多好,一切都解脱了。她闭着眼睛,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可她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缓慢又沉重,一下一下,然后才是痛楚,很细微却很清晰,慢慢顺着血脉蜿蜒,一直到心脏,痛不可抑,痛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多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只要醒来,一切都安然无恙。可是她没有办法,自欺欺人,眼泪渐渐干了,脸上绷得发疼,眼睛几乎都快睁不开,四周的天色慢慢黑下来,路灯亮了,车灯也亮了,夜色如此绮丽,仿佛是一种毒,而她陷在九重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薛青打来电话,是唐庭衍接的。
“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橙橙,我待会儿过来。”
“橙橙这边有我,你不用担心。”薛青说,“你还是多陪陪晚晚吧。”
“我待会儿就过来。”唐庭衍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那好吧。”薛青无奈地说。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前点了支烟,手指不停地滑动着打火机的盖子,滑开又关上,关山又滑开,重复着,紧蹙的眉心透露着此刻的烦躁。
浴室哗哗的水声。
陆晚站在浴缸前,有些发愣,眼前越来越浓的雾气,眼睛里也泛着厚厚一层雾气。
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外婆的死如同一条跨不过的湍急的河,无边无垠地横在她和唐庭衍之间。
她当然也知道事出有因,知道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是产生了误会,但无论如何,外婆都是因她而死,如果当时她能暂时答应她,就不会发生这个悲剧。
陆晚缓缓蹲下身,额头抵在浴缸边沿,痛苦地捂着闷痛的胸口。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唐庭衍的脚步踩在浴室的地面上,发出水花溅起的声音。
下一秒,她便被他打横抱起,瞬间收回了思绪。
陆晚看见浴缸里的水早已放满,水溢了一地,甚至流到了卧室去,收回视线,便对上唐庭衍绷紧的下巴,看不见他的眼眸,却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寒气。
他抱着她大步走回卧室,将她往床上一扔,居高临下盯着她来不及收回眼泪的双眼。
“睡吧。”半晌,他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而后走进浴室关了水,大步离开了卧室。
……
薛青接到唐庭衍的电话时,正带着橙橙在肯德基吃东西。
“可不可以帮我们照顾橙橙两天。”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她情绪很不好,我不放心走。橙橙也不适合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没问题。”薛青看了面前的小女孩一眼,“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陪陪晚晚吧。”
刚挂了电话,一直低着头默默将薯条往番茄酱里蘸的橙橙抬起头,葡萄一般又圆又深的眼睛望着她,小声问,“是那个叔叔吗?”
薛青摸了摸她的头,“橙橙喜欢叔叔吗?”
橙橙没作声,又将头低了下去。
薛青看着她无声地叹息,四岁不到的小女孩,相比同龄人早熟了许多,真是令人心疼。自己四岁的时候,还是父母掌心的宝贝,无忧无虑只知道看动画片和吵着买公主裙呢。甚至后来父母过世,她被宋文嘉领回了家,那个男人宠她,是宠得丧权辱国,所有人都看不下去的。
薛青有些晚晚的失神,直到橙橙将蘸了番茄酱的薯条喂到她嘴边,“薛青阿姨不要难过了。”
小女孩自己眼睛里还蓄满泪水,闪闪烁烁的随时都要掉下来,却在故作坚强地安慰她,以为她跟自己一样,在为外祖母去世而难过。
薛青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手指抹去了她嘴角的番茄酱。
落地窗外,路边停着一辆外地牌照的路虎。
车内,一双冷凝的男人的眼睛淡淡地望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温度。
司机不时地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的情绪,离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可他却不敢轻易开口提醒。
男人摁下了车窗,给自己点了支烟,眯眼抽了一口,目视着落地窗内侧脸温柔恬静的女子,和她对面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半晌,他摁灭了烟头,低沉的嗓音开口,“你先回公司吧。”
司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推开车门大步出去。
薛青正在纠结如何将陆晚和唐庭衍的关系婉转地告诉橙橙,冷不防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宋文嘉清冷的面孔,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神很是慑人。
薛青的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阵怯意,然而不得不强行扯出一抹微笑,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小叔来这种地方,真是违和感强烈啊。”
宋文嘉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女孩。
橙橙冲他甜甜一笑,宋文嘉皱了皱眉,她立刻敏感地低下头,怯怯地跑向薛青身边。
薛青摸了摸她的头发,低下头,柔声细语地说,“橙橙,这是我的小叔,来,叫叔公。”
宋文嘉的脸色顿时难看了。
“这是我的女儿,橙橙。”薛青微笑说道。
橙橙从她怀里仰起脸,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她,结果小脑袋又被按回了怀里。
“我女儿认生,有陌生人坐在旁边会吃不下东西。小叔如果没有其他事,不如先走吧。”
薛青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宋文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板着面孔。
他再开口的声音很是僵硬,“你哪来这么大的女儿?”
“年后就四岁了。”薛青笑着捋了捋身边的头发,“不然你以为这些年我还单身呢?你该不会……觉得我在等你吧?”
宋文嘉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好半晌才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孩子的爸爸是谁?”
“这就不管你的事了吧。”薛青不客气地说,而后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牵住她软软的小手,“橙橙我们走,爸爸在家里该等得着急了。”
说完,她无视宋文嘉铁青的脸色,一手牵着孩子,一手将孩子的小背包拿在手里,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B市是一个不太好打车的城市,站在路边,冷风将橙橙的小脸蛋都吹得发红了,薛青心疼地将她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搓热双手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
一辆黑色的路虎强势地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在她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宋文嘉便下车将橙橙抱上了车。
“宋文嘉你干什么!”情急之下,薛青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上车。”他沉声命令道。
薛青抓着车门,在他发动车子要离开的时候,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青抱住惊魂未定的橙橙,怒目斥责道。
宋文嘉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头也不回,声音冷淡,“跟我回家。”
薛青愣了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十七岁那一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宋文嘉也是这样清清淡淡的嗓音,伸手牵住她,手心是和他声音相悖的炙热。
跟我回家。
耳边的声音跟记忆里的重叠,她突然感觉鼻子一酸,眼睛也泛起温热。
…………
从厕所出来的白多多,发现葬礼上的所有人都走了,包括陆晚也不知所踪。
她是打车过来的,殡仪馆在郊区,让她怎么回去啊。
白多多苦着一张脸,慢吞吞地往门外走,一边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看有没有谁可以过来接她。
手指滑到丁航的名字,陆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她不想麻烦丁航,总觉得是在利用人家对自己的喜欢,欺负人。
冷不防撞上了一道人墙,还没来得及喊疼,肩膀便被人握着,身体被扯开了。
“白多多,你从来走路都不看路的?”头顶传来训话的不悦声音。
白多多愣愣地抬头,看见刘然皱的可以夹死苍蝇的眉头,嫌弃脸十足。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然后便继续往前走。
刘然看着她的背影一愣,她竟然会这么乖的道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喂。”他在背后叫了她一声,白多多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
刘然两步便追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往后一扯。
“叫你呢,躲什么躲!”他不悦地盯着她。
“没有躲啊。”白多多一边说着,一边去掰他的手指。
“这几天看见我就跑,还说没有躲?”刘然眯了眯眼眸,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躲闪的目光,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挑眉道,“怕罚跑?”
白多多心里着急,只想离他远远的,她时刻记得容少尉苦口婆心的话,让她远离克星,否则今后还会一直倒霉下去。
正要说话,手机响了起来,她如获大赦,连忙说,“首长你快放手,我要接电话。”
刘然拧着眉,虽然有些不高兴,但终究是松了手。
白多多背过身拿出了手机,看见竟然是丁航,犹豫了一下,一边往前走一边还是接听了。
“喂,丁航啊,什么事。”
“多多,我手上有两场国乒赛的票,本来和另一个朋友约好了去看,可他临时有事,这票挺难弄的,浪费了很可惜。”丁航顿了顿,问道,“我记得你挺喜欢乒乓球的,可以约你一起去看吗?”
换做以前,白多多肯定一口答应,但自从知道了丁航对她虽没挑明却溢于言表的心思,她一想到两个人见面就各种别扭,毫不犹豫便要拒绝,冷不防身边响起一声冷哼,“那个姓江的有没有眼光,竟然会看上你?”
语气无比嫌弃,带着讥讽。
刘然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自己的车走去,心里莫名一股火气。
她最近见了自己就躲,难道是谈恋爱了?
前不久不是还跟那个特总部队的小白脸公然在食堂拉拉扯扯吗,真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刘然上车,重重地摔上车门,泄愤似的。
白多多气愤地握紧手机,瞪着刘然,脑门一热故意很大声地对电话里说,“好啊,我在XX殡仪馆,你过来接我吧!”
刘然听见她的话,脸色更黑了。
白多多挂了电话就有些后悔了,瑟瑟缩缩地站在冷风中。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未婚单身,丁航也未婚单身,为什么不可以一起看球?她想到容少尉的话,让她最好找个男朋友转运,如果丁航真的不错,为什么不可以接触接触试试看?
这么一想,她便安心了,从市区过来得半个小时,她等得无聊,便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掏出小镜子补妆。
刘然坐在车里冷冷地看着她,双手不由得握紧了方向盘。
化得这么妖艳真是难看死了!
“你怎么还不走?”白多多收起镜子,抬头看见他的车还停在不远处,疑惑地问。
刘然抿了抿嘴角,听到她明显有驱赶意味的话,脸色一沉。
“你管我?”他没好气地说。
白多多背对着他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个人脾气臭得要死,难怪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女朋友!
无聊地玩了会手机,身后传来按喇叭的声音。
白多多下意识朝着刘然看去,见他一只手搭在车窗外,手指间夹着香烟,阴沉的目光却是看着道路的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丁航的跑车朝着她驶来。
丁航下车,从车头绕到她面前,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烤红薯塞进她手里。
“很冷吧?”他抱歉地说着,拉开车门,“快上车暖和暖和。”
“谢谢。”白多多冲他笑了笑,感觉丁航还真是很细心体贴的男人。
车子从刘然身边驶过,白多多不怕死地冲他吐了下舌头。她觉得刘然就是看她不顺眼,觉得她一无是处。看到竟然有人会喜欢她,他估计得气死了。
一想到他那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她就忍不住偷乐,一路到了体育馆,都是心情很好,眉眼橙橙的模样,丁航看她开心,也忍不住微笑,“心情很好吗?”
“是啊。”白多多笑眯眯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薯。
“那……趁着你心情这么好,是不是我表白也容易成功一些呢?”
白多多还没反应过来,丁航突然将手中一路提着的袋子递到她手里。
“多多,从大学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直到现在才敢鼓起勇气告诉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我会给你幸福的。”
白多多的脑袋里嗡地炸开了。
生平第一次被人赤.裸裸地表白,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呆呆地望着丁航深情款款的脸。
其实他长得还行,性格也好,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她也绝对相信丁航是个不错的男人,一定会说到做到。
可是她根本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啊,一想到两人发展成情侣的关系,她就浑身不自在,这种感觉真是太别扭了。
“我……我……”她想要拒绝,但又想到了容少尉的话,那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她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正正经经谈过恋爱,眼看着周围的朋友都陆续的结婚生子了,她却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不光是家里,连她自己都开始着急了。以前坚信自己一定会遇到命中注定的缘分,不早不晚,像电视剧里一般浪漫。随着年纪的增加,她再也无法说出,“对不起,我不愿意将就,我只嫁给爱情。”这种幼稚的话了。
白多多深呼吸一口气,没有接他手中的袋子,但也没有拒绝他。
“让我想想好吗?”
“当然。”丁航终于等到她开口,松了口气,虽然她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直接拒绝,这就代表了自己还有希望,不是吗?
他开心地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你想多久都没有关系,我会一直等你。”
白多多脸一红,这么露骨的话真是令人难为情。
本来她还有些扭捏,坐在位置上将背挺得笔直,后来球赛实在精彩,渐渐的她也忘了尴尬,投入地喝彩鼓掌,球赛结束,不知不觉竟已是晚上十点。
丁航开车送她回部队,在路边的便利店停了下来下去,很快买了一堆零食提上来。
“口红你不收,这点东西你该不会拒绝我了吧?”丁航笑着说,“你知道我不爱吃零食的,你不要就只能扔了。”
白多多只好硬着头皮接了,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吃人嘴短拿手手软,这个道理她懂,拒绝的话更难说出口了。
被表白之后,白多多活泼的性子却有些放不开了。一路上除了回答了丁航几句话,便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安静得和平时的她判若两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