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时间已经进入到元月下旬,距离新兵下连仅有短短的一个月了。
应该说经过一个多月的强化训练,五班八个新兵除了少数人在极个别课目上,会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外,绝大多数新兵的成绩,都能保证在合格线以上。
今年带这批新兵,梁荆宜的积极性也不如前两次的高。
至于产生的原因嘛,说起来很简单:重复性的做一件事情,时间久了之后,心态起了一定的变化。
就拿训练来说吧,他的大脑经常会在“过得去”和“过得硬”之间左右摇摆。
放在前几年,面对训练,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过得硬”。
但是今年,他放松了对自己的一贯严格要求。
而班长一旦放松了自我严格要求,底下带的那些新兵,素质又能强悍到哪里去呢?
排长凌建科和他的私人关系不错,休息时也经常凑合到一起聊天扯淡,喝喝雪碧或者是嗑嗑瓜子什么的。
他俩的年龄相仿,凌建科是一九九七年九月一日考进的军校,而梁荆宜是同年十二月十七日来的部队,如果厚起脸皮来,想再拉近一点距离的话,他俩也可以说是“同年兵”。
不过,前者的身份是干部,而后者却是战士,这一对比起来,那区别可就大了。
凌建科对梁荆宜也没有什么特殊要求,明里暗里所给出的态度就是:带新兵期间,只要你尽力了,即便是考砸了挨批,也由我这个当排长的来替你扛着。
他之所以甘于当这个“好好先生”,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闲聊时,梁荆宜和他明说了:炮兵的职业病如今傍在身上,耳朵听力受损不说,还夜里睡觉都睡得不安稳。
说这些话的潜台词,无非就是疯狂暗示:我是有病的人,今年年底我要退伍。
二排共有新兵二十一人,其中三班六人,四班七人,五班八人。
从凌建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些人里面能文能武的或者是人狠话不多的厉害角色,貌似凤毛麟角。
甚至说,下个月月初连队组织的“迎新春篮球友谊赛”,他想凑够五个有点篮球底子的新兵参赛,都显得困难重重。
因为这个问题,他还特意找连长王国建“开后门”,在陈述了一大堆客观理由后,连长才勉勉强强答应,到时候打友谊赛时,二排这边允许四班班副聂小勇上场。
后来,领导把一碗水端平,特许每个排委派一名骨干带队上场。
本来梁荆宜准备自靠奋勇上去露两手“三角猫功夫”的,毕竟二零零零年,他也是加入了连队组建的篮球兴趣小组,并且自我感觉打得还挺不错的。
况且五班在篮球队里有曾火东和刘峰高这俩主力。
他仨天天训练、吃饭、睡觉都在一起,到了球场上的什么默契啊,什么交流啥的,也不用费时费力的“培养”了,一句话概括起来就是——稳妥妥地在线。
但是俩人的篮球技术在凌建科看来,聂小勇无疑是球技更好的那个人。
所以说,梁荆宜是空有一腔沸腾的热血和远大的志向,可个人实力摆在现实面前,他还是痛苦咽下了难堪大任的苦果。
吃过中饭,董富贵在食堂门口截住了梁荆宜,之所以过来找班长,那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昨天中午,他收到女朋友写来的信,满心欢喜地拆开,岂知看了不到一半,他就傻眼了。
在信里面,女朋友向他摊牌说:俩人不合适,闹着要分手,而且用词还是不容商量、毅然决然的那种。
要知道他这个当初混社会的“浪荡公子哥”来部队服役,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圆女朋友一个当兵的梦想。
应该说分开一年多以来,俩人感情稳定,恋人关系处于“正常化状态”。也并没有因为两地相隔千里,而产生嫌隙,日常写信和通电话也是你来我往打得火热。
这次女朋友突然写信说分手,确实令他有些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
没理由啊!他一直认为善良、活泼且多才多艺的女朋友自从和自己合二为一走到一起后,就完完全全地把心交给他了。
他也做好了这一生一世就吊死在女朋友这颗树上的心理准备。
谁知这才熬了一年多,那边就熬不住,打了退堂鼓,举手投降了。
昨晚九点熄灯后,他拿了二零零电话卡把女朋友的手机号码是发了疯似的拨了又拨,可那边要么是任其“嘟嘟嘟”的不接,要么就是直接挂断,急得他团团转,恨不得立马请假回去,当面问个究竟。
到底女朋友为什么要说分手?
难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或者是做错了?
退一步说,两年的服役期这都过去了大半,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呢?冬雪已经溶化,春天很快就来了啊!
他来找梁荆宜的目的,就是想听听意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或者说该如何积极地去应对。
本来为这烦心事就急得懵圈满脑浆糊的他,昨晚上还一宿的失眠、多梦和头晕。
急到懵圈很大程度是因为“军人”的特殊称谓,在时时刻刻约束着自己。
如果没当兵之前,女朋友说分手,他轻则以德服人,重则就是以武会友了。
但是现在不行,上了那么多堂政治教育课,他那腐朽的三观和处世态度与之前相比,早已发生了深刻且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当遇到棘手问题时,在自己不能妥善解决的情况下,主动找班长汇报和寻求帮助,这也是他从青涩逐步走向成熟的一个显著标志。
梁荆宜清楚地记得,去年余舒雅在写给他的信中说,自己被公司总经理秦寿恶意骚扰和栽赃陷害。
而看到内容后的董富贵当即热血上头,他硬拉着梁荆宜去打电话找嫂子要“人渣”的电话号码,并说要在电话里面亲自上阵骂死那个猪狗不如的禽兽。
但是如今,当他直面这种问题时,哪怕是懵圈,对比去年的表现,多少还是沉稳了些。
这也从侧面说明,军营生活的摔打和历练,使其在身体和心智方面都有了较大程度的提升。
不然,连队领导也不会对他委以四班班副的重任了。
女朋友闹分手,除了通过写信和打电话进行力所能及的挽留外,抓破脑袋的梁荆宜也着实想不到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毕竟像这种没到民政局领证,从而获得公章认可的男女朋友关系,它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最多在玩出格之后,也就是在道义上对过错多的一方,谴责个几句难听的话而已。
在春风化雨般的安慰和开导后,梁荆宜提出替他代笔写一封言辞诚恳的挽留信,看能不能打动那个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分手的女朋友。
“饱汉不知饿汉饥呀,你应该知足你俩曾经在一起度过那么多有趣的时光......”望着一脸愁容难消的董富贵,梁荆宜这两句话说得那是颇有深意,见对方没点反应,他摸摸寸头,接着换了种方式开始打鸡血,“不要灰心,更不要气馁,也许转机就在下一秒出现了,这事包在我身上。如果实在难以挽留的,老梁送你两句百听不厌的话,‘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姑娘那还不是满大街的一抓一大把。’”
“唉!”董富贵无奈地一声长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班长的一大堆废话给整明白。
“炮四班菜地的菜长势怎么样了?对了,粪坑的肥,涨一点起来没有?”梁荆宜冷不丁连续发问。
“班长,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就盯着那几席菜地和那个粪坑,格局大一点,好吗?难道你不向往去探索那浩瀚又未知的宇宙和星辰大海吗?”董富贵这说话的语气和调调,分明就是对班长问话的时机和场合表示不满意,瞥了一眼表情愕然的梁荆宜,他选择继续说下去,“有空余时间的话,干嘛非得去整垄捡肥,干一点对退伍回家找工作有帮助的正事,它不好吗?比如和王威国一样,写个文章投个稿的。”
“跟你说不清楚。”懒得听这些玩意,梁荆宜不耐烦地摆摆手,“等我回去把信写好了再给你。”
虽说当兵进入第五年了,但他却仍是个不解风情的傻鸟。
明明眼下帮董富贵解决情感问题才是重中之重,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搞到结尾处,硬生生甩出个后勤生产来。
给老董女朋友的挽留信,梁荆宜是认认真真地写满了两张纸,他觉得对老董而言,二张纸的量,几乎已经是极限操作了。
他在信的结尾处是这么写的:
就算有一天,我们可能变成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但我还是希望,我曾经是带给你过快乐的。虽然我爱你的方式,让你不开心了,但我曾经对你的好,都是真的。我很感谢你,能出现在我短暂的青春里,也谢谢有你陪伴的那段时光。不管我们最后会成为什么样子,我希望彼此都不后悔曾经深爱过。我会把这段美好,永远封存在回忆里。如果能有幸再次相遇,我希望还能抱抱你,并亲口对你说声——谢谢你......
信写得既真诚又煸情,可期待中的奇迹,却迟迟没有出现。
一直到他俩坐上退伍返乡的火车,那个闹着要分手的女孩子,别说是给董富贵回信了,甚至连个痕迹都找不到了。
就是因为这事没办好,成了董富贵心里的一个“结”,他需要找机会爆发一下。
在年底退伍的前一天晚上,这货在宿舍里当着众多退伍老兵面,用无比幽怨的口吻说:“老梁你虽然军政素质没得说,是个好班长,但是你在我心目中,也是个彻彻底底的大忽悠。”
“我考,我忽悠你什么了?”梁荆宜问他原因。
这货不吭声,只是手指宣布退伍命令那天,才从团服务中心被“退货”回来的马方明。
梁荆宜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马方明退伍,他的女朋友居然直接从江苏老家坐火车过来接他。
几天来,这对情侣天天在一帮小年青眼前晃来晃去的,让单机快一年的董富贵难免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位。
“不好意思啊老董。”梁荆宜微笑着一抱拳,“随时掌控和稳定班里战士的思想动态以及情绪,乃是班长的神圣职责所在。所以忽悠你,那是因为工作。”
“尼么的!”咆哮中董富贵张牙舞爪举着砂锅大的拳头就径直冲了过来......
打人自然是不可能的,对打就更不可能了,做做样子而已啦!
都到这个份上了,抱头痛哭一场,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