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特么真是哪壶不开,你就提哪壶。
明明情绪稳定了一些的,此刻又被再次撩起。
跟姚江生聊教学法,这不是梁荆宜来连部的目的,他是来倾诉、是来宣泄心中苦闷的。
尽管在去年打演习之前的协同训练中,他见识了指导员那深厚的炮兵专业知识功底,但他暂时不需要啊!
实话实说,单论在炮阵地指挥这一块,搞政工出身的姚江生,能力并不在副连长朱金陵之下。
见指导员茶杯里的开水快见底了,他从办公桌边上提起水瓶,又给续了一些。
“谢谢了啊!”姚江生抬手拿了个杯子递过来,“麻烦你自己泡,茶叶这里有,是我老家庐江本地产的。”
“我喝开水,谢谢。”梁荆宜倒了水,便坐等指导员将会议记录收尾。
五分钟后,姚江生突然站起来,他又是做扩胸运动,又是扭腰送胯的,这说明收尾工作已经顺利完成。
接下来,便是聊所谓的“教学法”了。
说实话,聊教学法梁荆宜心里是抵触的,但指导员姚江生有兴趣,他又不得不应付式地一问一答。
来一连当指导员已有一年半了,姚江生对手下这个班长的脾气和个性,自然是很了解,见这个“教学法”的话题,梁荆宜不想多谈,他沉吟片刻后话峰一转,换了种更温柔的口吻问道:“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梁荆宜长舒一口气,摆摆头。
“和女朋友矛盾了?”
“没有。”
“那是不是最近觉得身上的压力很大?”
这才是梁荆宜的痛点所在,他之所以会产生一些乱七八槽的想法,就是因为近些天来,压力过大而找不到合适的宣泄口。
而被姚江生这么一问,他那濒临崩溃的情绪,瞬间就找到了“出口”,鼻子发酸那属于是小事,从哽咽到流泪,才是此时宣泄情感正确的打开方式。
“来来来,一班长坐在我的身边来。”姚江生赶紧过来温柔地拍拍梁荆宜的肩膀以示安慰,等人家起立后,他把那椅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今晚我俩说说心里话,你不要把我当作是指导员,就当我是你的兄长......你可是我们一连最优秀的班长,坚强一点。”
要说他这种鼓励,放在平时那就是效果一般般,因为没什么突出的特点。
但今天情况不同,梁荆宜是来“求安慰”的,所以,姚江生这番平淡无奇的安慰话,听起来还是心里舒坦的。
既然半夜三更来找的原因已经探明,接下来就是政工干部最擅长的做思想工作了。
姚江生说:“压力大是好事,有压力才有动力。年轻人嘛,就应该不断地给自己主动施加压力,人只有在压力中成长,才会取得更大的进步和更骄人的成绩。我知道今年连队决定把你们一班树立为典型、树立为标杆,无形当中给你这个当班长的增加了一定的心理负担,但你要学会自我调节、自我减压。不管面对任何事,努力就好,其它的全部交给时间。”
贵为第四年的老鸟,梁荆宜在新兵们面前的表现,那是成熟得不行。但在姚江生的面前,他就是个新兵。
指导员的这番开导,顿时让他觉得很是惭愧,甚至是有些无地自容。
眼瞅着自己做的思想工作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姚江生便开始着手“巩固”了:“团里王参谋长来验收,不管你的教学法搞到何种程度,也不管能不能顺利过关,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通过这个教学法验收的过程,你从中学到了什么,提升了什么。你的付出,全连人看在眼里,领导也是心知肚明。如果一个人太看重得失成败了,那么,他以后不管干什么,都是走不远的。”
得失成败?梁荆宜是情绪失控,心态有些崩,但大脑还是清醒,还是好用的。
姚江生说他“太看重得失成败”,令到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毕竟,自己代表的是整个连队,与个人的得失成败,似乎牵扯的关系不大。
“指导员,我......”他想对“得失成败”提出自己的见解。
“最近有没有给家人和女朋友写信?”可姚江生并没有打算给他机会把话说完。
这特么还是说说心里话的聊天吗?简直和带新兵期间的那次“一言堂”同出一辙,什么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
“在苦闷的时候,不妨和女朋友打打电话或是写写信,恋人之间的倾诉很关键。你是不知道啊,当初我在军校读书时,但凡遇到烦心事,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写信给你嫂子,那时津贴费很少,打电话太奢侈。现在你嫂子还珍藏着我写给她的好几十封信呢!你给女朋友写过情书没有?有没有和司务长叶山水一样,给过女朋友一次‘刻骨铭心’的感动?”
嘴巴嗫嚅了几下,梁荆宜颇无奈地苦笑着。
这表情不言自明,就是没有。
“明天养精蓄锐,也不用加班练教学法了,晚上熄灯了就上床睡觉。白天呢,抽时间给女朋友打个电话抑或是写封信,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要毫无保留地分享和传递给她。嘿嘿,这个经验我一般不告诉别人的,注意保密。你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我给你安排。后天的验收,你轻装上阵。”姚江生说得那是云淡风清,犹如砍瓜切菜一般。
梁荆宜别的没记住,却记住了那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要毫无保留地分享和传递给对方”,他也是按这个要求去做的。
一个月之后,他在写给余舒雅的信中,把临考前自己心态炸裂到崩溃的实情,告诉了人家。
那一次余舒雅的回信,也有足足的八张纸,看完那封信,令他不由地想起了两年前,在反坦克营大操场,团副政委上课时讲的那段话“做人的思想工作,那是超度人的工作”,他觉得余舒雅对自己,那就是在“超度”。
“谢谢指导员。”聊来聊去的也聊不出什么花样来,梁荆宜起身放好椅子。
“‘连魂’也要时刻放在心里。”说完,姚江生对他咧嘴笑了。
如果没有后面的“连魂”,梁荆宜只怕是情绪基本稳了,可听了这两个字后,他的心情又再次从半山腰,瞬间滑入到了谷底。
看来靠谁都靠不住,靠谁都有可能让老母猪上树,唯有靠自己,这才是王道!
在临出门前,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并礼貌地道了声“指导员再见”。
“老梁,你过来一下。”带岗的张春柳站在水泥走廊那边朝他招手。
本来不想去的,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毕竟天天在一个锅里吃饭,平时关系还算处得不错。
问明了半夜三更到连部找指导员聊天的原因后,这小子当即来劲了。
“你看我在连队舒不舒服?”
梁荆宜点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观点。
“知道为什么吗?特么的六个炮班长,凭什么我张春柳最舒服?”
不等梁荆宜摇头,这货那叫说得一个简单直白:“反正我什么也不会,领导哪怕是逼着要我上,我也还是不会。懂了没?这就是叫做‘实力’,没实力的实力!”
这还没完,他继续说,“拿一样的工资,职务也都是班长,你看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看你,我俩能比嘛?没有什么可比性。所以呀,兄弟,凡事要看开一点,能混就混,混不好更要混。搞那么好,搞那么累干嘛,谁特么心疼你,图什么嘛你......”
张春柳还在喋喋不休,可梁荆宜没心情听下去,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想成为张春柳口中所说的那种“什么也不会的人”。
如果混到了张春柳口中所说那种地步,他觉得自己会生不如死的。
不过,人家费了那么多口舌,终归是想帮助和开导他,并非是想取笑和揶揄,所以,他还是对张春柳表达了谢意。
话说张春柳这货啊,当班长也是个另类。
连队考虑到他是养猪出身,所以一直没有安排什么重点教学法课目给他弄。
包括一年后,他、梁荆宜和徐陈伟去团教导队参加专业教学法集训,这货也是把“二胡”拉得哧溜哧溜响。
当兵五年,他算是把那句“没实力的实力”演绎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