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和余舒雅见面是在三天后,他挑的是父亲去村里开会的时间。
这个季节,家里的油菜还没到收割的时候,所以说,梁荆宜探家的时机选择得不错。
回来的近二十天时间里,基本上不用干什么大体力的农活。
父亲说他是故意挑这个“闲月”回来探亲的,不然,往后再推迟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可以帮助家里收割那七八亩油菜了。
面对父亲的调侃,他只能无奈地笑笑,那所谓的“回来的早,不好回来的巧”,在他看来,也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去JZ余舒雅学校的前夜,他厚着脸皮找母亲“借支”了两百块,并在母亲的一再追问下,他把和余舒雅目前的关系,悄悄泄露了一点皮毛。
母亲是过来人,自然懂得这些情窦初开的男女之间的那点心思。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告诉父亲?
当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她有些不高兴了,原因无非就是这么个好消息,为啥要遮遮掩掩的?
梁荆宜是担心父亲知道自己谈恋爱后,会讲那些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旧事”可不同于爹爹口中的“红历史”,这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发生在父亲的身上。
母亲不以为然地说,那都是你父亲瞎编的,凭他喝醉后的那点尿性,什么狗屁话他编不出来的?
可梁荆宜却不那么认为,俗话说“酒醉心明”,还有一句是“酒后吐真言”,父亲的话,他相信是真的。
哪怕在母亲的眼里,如今父亲不是醉后的那般“优秀”,甚至醉酒的父亲,会成为母亲冷潮热讽的重点打击对象。
关于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史”,酒后的父亲大体上是这么说的:
当年,高中毕业的他,响应号召在村里当了一名“赤脚医生”。
因为长得贼帅的缘故,被HNMG某坦克师的接兵干部无意中给瞧见,并迅速相中了,于是在一九七四年十二月初参军入伍。
第一年新兵下连后,跟随着大部队在山上打了大半年的石头;第二年被调去团机关,给团领导当了一年的警卫员;第三年在特务连做回老本行——卫生员;第四年在卫生员的岗位上继续提升医术,期间经家里的熟人介绍,谈了个本村的女朋友,并在探家时,暗地里达成了某种默契的男女朋友关系。
重点就是因为谈了这个女朋友,从而毁了他的美好前程。
探家返回部队后,但凡收到女朋友的来信,必定在信中追问他,你什么时候退伍?
要知道当时他可是有志扎根部队做一名职业军人的。
团政治处组织股的股长已找他谈了几次,明确告诉他,今年提干的名额少,等明年师里的提干名额下来了,他将作为第一批提干的考察对象,进行上报。
他在回信中,把实际情况也跟女朋友说了。
他说,再当一年兵,再忍上一年,说不定我明年就可以提干了。
到时候,等我穿了四个兜的上衣,升到一定的职位和达到了一定的服役年限,你就可以随军了。
可人家不相信他的“鬼话”,误以为是他不准备“负责”了,这且不说,女朋友还扬言,要把这事跟他父母坐在一起好好说叨说叨。
在那个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都还没有吹进南方沿海的小渔村呢?试问,人的思想又能有多开放嘛!
两家父母往上好几辈人,都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要是一经传出去,那双方的父母还不得都跟着脸上蒙尘。
被感情问题搅得心神不宁的他不顾各级领导的挽留,年底执意要求退伍。
谁知道退伍返乡不到半年的时间,那个曾经在信里面说,要陪他一起变老的人,寻了邻村的一户家庭条件好的人家,拍拍屁股不污染一片云彩,嫁作他人妇了!
感情受挫的他,于是在慌乱之后病急乱投医,这才找了别人。
而这个“别人”,正是梁荆宜的母亲。
为何母亲不愿意听到父亲喝酒后就唠叨这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亲每每谈及自己的初恋,总会豪情满怀地揶揄母亲,说如果不是自己心急,肯定能找到比母亲更好的那个人。
说白了,就是后悔。
这也就很好理解,为什么母亲特反感父亲提起过去,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毕竟,母亲也不想作为一个“后备选手”,出现在父亲的回忆里。
梁荆宜担心父亲反对的原因,无非是拿他的那段痛彻心扉的经历,来教育自己不要过早地陷入到感情的漩涡之中。
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段话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以事业为重,先立业了,再考虑成家的问题。
在梁荆宜看来,这大概是父亲被伤得伤痕累累后,在心里产生的一种领悟吧!
虽然父亲终其一生,也就是个小小的村干部而已,但这并不妨碍他拿条条框框的教条,来给儿子“指点迷津”。
至于效果如何,他根本无法知晓。
纸是包不住火的。尽管谈恋爱这事,父亲迟早会知道,但梁荆宜还是想等一阵子再告诉他,最好是在自己临走之前,那样的话,耳根子会清净很多。
九点到的JZ城,考虑到学校正常的上课时间,找人似乎不太方便,梁荆宜便选择去了新南门自己的母校转转。
自从毕业当兵以后,母校就一直活在自己的回忆里。
兴许在学校门口还能遇到熟悉的老师呢!他在心里暗忖。
要知道当初在这所学校,班主任瞿老师可是待他不错的。
想法是美好的,可结果却令到他大吃一惊。
在印象中,那象征着母校荣誉的几块金字大招牌,此际全部荡然无存,甚至连墙上曾经挂过的痕迹,都悉数不见了。
吃惊之余,他问负责看门的门卫:“大爷您好,我问一下,这所学校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大爷笑着露出一口吸烟过度的黄牙:“我来的时间不长,也不是很清楚,你问问旁边那个快餐店的老板。”
顺着老大爷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中年人腰间系着围裙,正半蹲在地上,用一把旧菜刀无情地追砍着烧成“一体化”的煤球。
对那个中年人,梁荆宜并不陌生。
以前在学校读书,当校内食堂的伙食不好时,他和班里的同学偶尔也会选择到这个快餐店来“打牙祭”。
当然了,仅仅是局限于“偶尔”,因为囊中羞涩,一个月的生活费和车费加在一起才五十块,即便是处在正长身体的发育阶段,少年们也不敢放开肚皮,多奢侈它几回。
毕竟,现实摆在面前,实力不允许啊!
在部队里,他曾经和战友们吹牛扯淡自嘲自己是发育阶段的伙食没跟上,要是在十四、五岁发育刚起步的时候,把营养搞上去,说不定自己早就膘肥体壮和四肢发达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就不会和老班长宗儒麟之间,产生那么多交集,发生那么多的故事了。
“老板生意好啊,还认得我嘛?”
那中年人抬头一瞧,见是一个当兵的,顿了两秒后,神情麻木地摇摇头,继续“啪啪啪”砍他的煤球。
这就是不认识了。
也活该人家不认识,以前梁荆宜的身高和体重在班里,那都是“弱鸡”一般的存在,偶尔出来快餐店“打打牙祭”,多数时间他也是处于从属地位。
那个C位,是他遥不可及的一个梦想。
再加上如今的变化太大,一身迷彩服,板寸头,黑得流油的健康皮肤,你突然问一个砍煤球,砍到心里毛焦火辣的快餐店老板“认不认识我”?
这不是脑袋里面长包,又是长什么?
也别怪那个一口黄牙的老人家什么,他可是一片好心啊!
“老板,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他想明白了,这个时候想问出一点有价值的信息,必须得出点血。
“你是吃快餐,还是吃炒粉?”中年人扔下菜刀,他看过来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光芒。
“炒个豆饼吧,加一个蛋。”这是学生阶段比较高档的早饭了。
那时候价格是四块钱,这又过去几年,物价上涨了,估计没有五块钱是拿不下来的。
“等一等,马上就好。”燃着的煤球被塞进了炉子里,紧接着老板麻利地在炉子上架起了铁锅。
五分钟后,加蛋的豆饼端上了桌。
顾客是“上帝”,现在“上帝”问话,中年男人没有理由不回答。
到底是这一带的“老油条”了,这一问便问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母校去年初就和其它有关联的中专学校合并了。
合并决定是上级教育部门作出的,当时文件上列出要合并的学校,也不止三两所。
由于母校师资力量不雄厚,加上体量小,专业都是粗放型的,当然最主要的是还是名气不够响亮。
“合并”这个词,说得好听点是资源整合,搞强强联手;说得直白点,那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过程。
母校在这轮合并的游戏中,无疑是虾米般的存在。
想到自己就读了三年的母校已如过往云烟,一股悲伤顷刻间涌上心头,那豆饼嚼在嘴里犹如白蜡。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母校都已不复存在,老师们自然是不可能在这里遇到的。
草草吃了几口,付了帐,梁荆宜寻了一处树荫坐下,从这里抬头望去,角度刚好对着母校的校门,睹物思人,哪怕如今母校只剩下一具“空壳“,但是在这里,有他青春年少时的满满回忆。
在关于母校的回忆里,有一位学长,是他始终绕不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