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愣了一下,轻声笑了出来。
克里斯廷娜还真是个直线条的女孩,着急想跑,又担心零身体弱跑不快,但事实上即使穿着高跟长靴,皇女殿下也能跑赢羚羊。
望着鞑靼公主那且跑且跳的背影,他莫名其妙地想到林间穿梭的、矫健的独角兽。心情忽然明亮起来,像是阴霾裂开了一道缝,阳光透入。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冲进那间办公室。
原本以为布宁开启了安保系统,荷枪实弹的警卫们已经把门口封锁了,可办公室中空无一人,桌上还摆着之前他们喝过一口的伏特加。
克里斯廷娜放下零,细白的手指几乎是点在路明非的鼻子上,“你所做的这些,联邦安全局都会记录在桉,在法庭上会为你减刑!”
那一脸的威武神气,看得路明非想笑,他莫名地想到了那只已经在法国海滩卖起防晒油的象龟,只有那些心里还是孩子的人才会一直坚守着自己的正义吧?克里斯廷娜是这样,源稚生其实也是。
克里斯廷娜转身去开办公室的门,忽然愣住了。
她使劲地拧动把手,但门纹丝不动,使劲地捶了几下门,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敲击一块厚实的钢板。
路明非心里一惊,立刻明白为何没有警卫出现在办公室里,因为不需要。
安保系统开启的时候,一个重武装的连可能都打不开这个防空洞。
身后的通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布宁气喘吁吁的声音。
他已经是老人了,体力没法跟路明非还有克里斯廷娜相比,晚一步才回到办公室。
克里斯廷娜抽出藏在皮靴里的战术匕首,一脸凶相像是要跟布宁玩命,可看向路明非的焦急眼神却暴露出这姑娘心里很虚。
路明非在心里叹了口气,推着克里斯廷娜的肩膀把她送进了办公桌旁那个老式的榉木衣柜里,这是办公室里唯一能藏下一个大活人的地方。
零和他的判断完全一致,他伸手搭在克里斯廷娜肩上的时候,她已经拉开了柜门。
两人在桌边落座,各自举起之前所用的酒杯,交换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喘起气来,默契得就像演了多年对手戏的男女主角,感觉刚刚爬楼梯的长跑对他们都是不轻的负担。
先到的人是顾谶,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面无表情地在之前的位子上坐下,路某人见此,不禁一阵羞愧和汗颜。
这一波的确是他重色轻友了,虽然顾谶并不需要他拉着手跑路,但起码也得有那个态度不是?危急关头有些事情做与不做是不一样的。
布宁满头满脸的泥尘,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转身用遥控器关闭入口,之后扶着双膝大口喘气。
“哎呀,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喘息完毕,老家伙来到沙发上坐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杯,“看来有联邦安全局的情报员上了我们的列车!”
不愧是老江湖,只凭那把‘乌鸦’半自动手枪,就猜出了克里斯廷娜的身份。
“您的秘密恐怕保不住了。”零还是冷澹的语气。
布宁诡秘地一笑,“那又怎么样?如果是在莫斯科,那位勇敢的情报员应该已经用手机拍下一切传出去了。可这是023号城市,这里连卫星电话都打不通,他还在防空洞里,我刚才就已经锁死了所有出口。如果我们的朋友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会敲那扇门投降了。”
他顿了顿,摇晃着杯中的酒,盯着零的眼睛,“皇女殿下,我已经把我的底牌亮给两位了,不知道有没有荣幸看看您的底牌呢?”
零:“您是说真正的坐标?”
“当然!”布宁说:“生意是有来有往的事,西伯利亚是我的地盘,没有我的帮助,你们绝不可能找到那处神座,而我也非常希望有荣幸成为几位的合作伙伴!”
“只凭一具爬行动物的残骸,就想交换神座的坐标吗?”零摇头,“布宁先生,您的出价还不够。”
“那不是什么爬行动物,那是龙,活生生的龙!”布宁脸上那不忿的表情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就像是小商品市场上被客户狠狠砍了价的小贩,“那我做什么可以换到两位的信任呢?”
“我要知道是谁下令处决了瓦图京大将。”
零说:“他被处死只能是一个原因,灭口。那个神座的秘密,这个世界上绝不只有你和我知道,不找出那个下处决令的人,你我谈何分享神座?以布宁先生您在莫斯科的影响力,应该查得出来,我有耐心,可以等。
现在,还请您打开这间办公室的门,联邦安全局的情报员已经被您关在防空洞里了,构不成威胁,就麻烦您带我们在您的家乡四处走走吧。”
零站起身来,向着布宁伸出手去。
她比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总是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仪,似乎允许你触碰她是一种礼遇。
路明非心里暗暗叫好。
他们一旦离开这间办公室,克里斯廷娜就有机会熘走了。
他没跟零说过克里斯廷娜的事,零也不问他为何要援助这位看起来不太靠得住的情报员小姐姐,但她知道路明非不希望克里斯廷娜出事,于是不动声色地做好了。
“乐意为您效劳,皇女殿下。”布宁叹了口气,接过零的手,象征性地用留着小胡子的嘴蹭了一下,权当吻手礼。
布宁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那扇夹着防弹钢板的办公室门自动打开。
就在路明非心中长出一口气的时候,布宁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路明非也觉得鼻子痒,跟着打了个喷嚏。
防空洞里那阵密集的齐射打得水泥结构灰尘四射,他们几个都是一鼻子灰。
路明非忽然闻到了高而寒的香水味,像是玫瑰冻在冰块里的气息。
克里斯廷娜的香水味,这个女孩总是不介意自己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包括她独特的气味。
她急于潜入防空洞因此没有时间洗掉这层气味,犯了谍报人员的大忌,幸运的是防空洞里空间太大,又充斥着黑蛇身上那股介乎潮湿和腐烂之间的气味,不太明显。
但在这间办公室里,尤其是在打完喷嚏嗅觉重新变得敏锐时,就再也不可能被忽略。
布宁抽出腰间的马卡洛夫手枪,那双笑眯眯小商人一样的眼睛骤然变得冷厉,扫视办公室一圈,大步走到唯一能藏下一个活人的衣柜前,枪口指着柜门。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想出帮克里斯廷娜解围的办法,克里斯廷娜已经一把推开了柜门,她比布宁还高了一头,冷冷地俯视着这个凶狠的小老头。
她甚至连靴筒中的匕首都没拔出来,而布宁手中是一支上膛的手枪,可反倒是布宁后退了半步,像是被克里斯廷娜的眼神压迫到了。
路明非有点焦急地看向顾谶和零,但后者皆是神色平静。
“克里斯廷娜?”布宁的语调透着震惊。
“俄联邦安全局,克里斯廷娜少尉!”克里斯廷娜骄傲地仰起头,那架势简直就是我党在被反动派逮捕的前一刻,冷冷说出自己的代号。
两个人对峙了几秒钟,布宁忽然收起手枪,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丢下一头雾水的路明非和零。
克里斯廷娜冷着脸走出衣柜,在原本布宁的位置上坐下,把布宁倒给自己的那杯伏特加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