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当无心师太带领着天下盟要来围剿圣教总坛的时候,我带着人离开了。因为这件事情,你们东支的人一直在骂我是叛徒。如果不是冷千秋执意要把我生擒然后交给云霞审判,我早就已经背着叛徒的名字死掉了。”
夜深时,吕德还在为黄芷芸解说当年的故事。
“但我之所以出走,教中这么多兄弟也愿意追随我。绝非因为我是一个野心家、叛徒,而是因为我们共同得到了一个启示。我们看见了老教主的魂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老人家告诉我们——到西方去,在流沙与火焰之地,将迎来天命之人。”
“这个消息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云霞。但是她却拒绝相信。并将我们的亲眼所见斥责为妄见。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带着愿意相信我的兄弟姐妹们脱离总坛,来到西方流沙和火焰之地,寻找老教主所说的天命之人。”
“那你们找到了吗?”
吕德一摊手:“我们像是找到了的样子吗?圣教的八个长老,愿意和我走的有五个,刚刚来到这河西之地的时候大家都是充满了干劲,而不久之后传来的总坛覆灭的消息,也让大家更加坚定了出走的信心。但是时光匆匆,一年一年的过去了,我们始终都毫无进展,也有一些人开始怀疑,开始动摇了。”
“最早离开的是薛冰。自从他败在了王绛珠的剑下之后就一直闭门苦练。但他却遇到了瓶颈。为了打破这个瓶颈,他决定一个人独自西行去天山采取一种名为寒光雪莲的药物。走的时候他很乐观的估计三五个月,最多一年就回来。但一转眼是十余年过去了,他却一直杳无音信。我也曾经派人沿着丝路一路寻找,一直找到天山脚下的牧场,有几个牧民告诉我确实是曾经有一个和薛冰打扮相似的男人上过山,但天山之上冰峰无数,又是危险之地。在牺牲了几个人之后我便放弃了寻找他。”
“薛冰之后走了的是李板子。他在中原还有家小,几年的分离让他异常思念家乡。在一年的中秋之后。他一个人悄悄地留下了一封书信,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没有派人去找他,因为我不想强留谁下来,这是没意思的事情。爱走的都走吧,只是走的时候最好说一身,大家兄弟一场,一些盘缠还是要送上的。”
“接下来的几年,走的人越来越多。这里毕竟不比中原,不比江南,夏天热的像是火炉,冬天冷的像是冰窟,一场风过来全身都是沙子,人又是会老,会病的。老了,病了,总想着如果是在家乡会怎样。古人说过一句话,狐死首丘。连狐狸这种小玩意儿都懂的事情,更何况是人呢?”
“也有一些人在这里落地生根了,他们和我一样不愿意走。不愿意再回到中原。因为往来的商旅们告诉我中原武林对红衣教的迫害仍然没有停止,不时地仍然会残杀那些不慎暴露身份了的兄弟姐妹。所以我们这些在这里有了家业的人便想在这里安稳的渡过余生,也算是一个交代了。”
“也同样还有一些兄弟,他们觉得之所以没有等到启示中所说的天命之人的原因是,我们到的还不够西。据说传说河西走廊,进入到西域之后,有茫茫的沙海,还有如同天上掉下的火炉一样的火焰山。他们认为那里才是启示中所预言的地方。在十年前,他们终于集中起来跟随者驼队向西而去。”
黄芷芸的心被牵动了:“后来呢?他们有回音吗?”
“西域三十六国,征伐不休。比中原五胡十六国的时候还要乱。他们不过千余人,还有老人和妇孺,在西域的乱局之中,不过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听说他们已经和一个较大的游牧部落合流了,至于还剩下来多少人……”吕德摇摇头,黄芷芸的神情也黯淡了下来。
“大抵的情况就是这样。”吕德最后总结道:“现在在河西的教众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而且大多数追随我们而来的教众不过是普通的手工艺者和商人。并且愿意回到中原的差不多都已经走干净了,剩下来的都在这里娶妻生子,二十年的光阴过去了,有的人连孙子都报上了。如果你用言辞便能打动他们那么自然是你的本事。但是如果……”他忽然伸出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如果你要用对付我的方法来说服他们,那么你要陪很多人睡觉呢。”
对于吕德这样的嘲讽,黄芷芸也不过是淡然一笑,似乎随便他怎么说。她的态度倒是让吕德觉得有一种受了轻慢的感觉:长久以来,吕德都对她念念不忘,而这份情感在漫长的压抑中变得毫无希望,由绝望而生的是一种莫名的自卑:在他的想象中,黄芷芸是那样的高傲,就像她的小名一样,一只高傲的五彩斑斓的孔雀,而吕德他不过是一只可怜的癞蛤蟆而已。
吕德本不姓吕,事实上他原本信什么自己都忘记了。那一年的山东春季里大旱,全庄子的人逃荒到淮上,却谁晓得八月里平地一声雷,滔滔淮水从凤阳以下一直淹到了高邮湖,趴在一块木板上坚持了两天两夜的吕德气力一点点的消失了,如果不是他在最后的关头遇上了带着带着天下盟的好汉们来拯危扶难的吕红玉,他早在四十年前就该葬身鱼腹了。
吕红玉把他带回了人间,又重新给他起了名字,将他视如子侄一般的照料、养育。他也将这位对自己恩同再造的女侠私下底视之为长姐。但他却不敢表达出来,因为那时候的吕红玉身边有太多的光环,万众敬仰。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传奇人物。只是吕氏山庄一名帮闲小厮的他哪敢有那样的非分之想呢。
而当黄芷芸出生之后,他便把这种复杂的情感转移到了这个小孩的身上。他悉心的照料她,将她视若自己的主人。她的一颦一笑都被吕德记挂在心上。如果她要月亮,他就一定会给她月亮。
但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大,而当黄芷芸成长到十三岁的时候,他一次无意中听到吕红玉在在别人商讨黄芷芸未来的婚姻大事。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始终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山庄之中,他将永远都是处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渴望权力,渴望女人。辞别吕氏山庄的主人之后,他下山的第一场冒险便是在他和红衣教的第一任教主之间展开。
凭借着出色的头脑和果敢的作风。他很快便赢得了教主的信任,从一名普通的教众被提拔为使者,然后是掌旗,最后一步步升到了长老。
升到长老之后没有多久,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教主因为年老而将位置传给了原来的乾位长老云霞,并指定由吕德跨越了数位资格更老的长老直接接任乾位长老一职。
有了作为乾位长老的云霞接任教主之位这个先例,那么吕德在当上了乾位长老之后便也很自然的认为,将来若有一天云霞退位,这个教主之尊舍其为谁。虽然那时候云霞教主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但吕德比她还要年轻,就算是拼身体熬时间,他也有自信熬得过她。
更何况再后来应对无心师太一系列咄咄逼人的进攻的时候,吕德几乎是完全的代替云霞在处理教中的事务——谁让那位本应当出来领导群雄的女人,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沉浸在了丧子之痛之中而完全失去了对未来的信心。
这是吕德建功立业的机会,他相信如果能够渡过这一次危机,那么即便是云霞自己不愿意拱手让出教主之尊,他也可以凭借着这天大的功劳,顺理成章的要求这样的奖励。
但是,云霞那个笨女人却顽固的要在总坛等死,拒绝他暂避锋芒、等待时机、收拾力量、东山再起的建议,害得红衣教不得不沦落到分裂的边缘。
而为分裂最后加了一把力的是云霞私自留下来的遗嘱。
因为云霞的状况一直不稳定,有时候很清醒,有时候却又癫狂。所以吕德不得不在她的身边安插了几个机灵的眼线好应对突发的事件。
他的眼线告诉他,云霞秘密的召集了几位她的亲信,要他们在她如果发生了什么情况之后,“象对待她一样对待她的儿女。”
有这一句话,吕德就知道自己该和云霞说再见了。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绝非令人愉快的回忆。他最后一次向她提出自己的建议,但是她却用利刃捅伤了他。
“再见了,我曾经爱过的女人。”吕德义无反顾的带着愿意接受他的意见的人离开了。当云霞殉教的消息传来之后,他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流下:她在他心中的最后的印象只有那最后情断义绝的一刀。
他总是爱上不该爱的女人。他用自己的全部身心爱过吕红玉,但她只当他是一个年幼的弟弟,对他的待遇吕德自己也知道出于怜悯的成分更多。而她和举世无双的魔头萧白迌的结合,更是将他当时还积极向上的一颗少年之心**成了碎片。
他也曾经爱过云霞,虽然她是他的上司,是他的教主。当时他一度以为这才是自己的真爱,他用自己的全部智慧和能力去为她化解危难,但是她却丝毫不领这个人情。他甚至都不介意她是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未亡人,当时她却时刻提防着他,甚至于要在最后的关口将他除之而后快。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虽然这段恋情同样的不大光彩。但这却是他能切实把握到的了。
“我脸上有什么特别好看的东西吗?”黄芷芸轻声道。
吕德看着她:“你和你的母亲,长的一模一样。”
“是么……”黄芷芸浅浅的一笑:“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方才你漏了一点……”
“什么?”
“和你一起出走的,圣教的坤位长老周宗建。他现在在哪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