潢水是一条大河,穿过光州城,光州也因此别名为潢川。潢河穿城而过,春申、弋阳两城相峙,“光州十景”折服无数文人墨客,茶圣陆羽更是对光州茶赞赏有加“淮南茶,光州上”。
熊绮一边悠闲地品尝着有名的潢川茶,一边乘船欣赏着有名的“光州十景”,撑船的船工是专门载客游览光州的,一路上将这里的景色娓娓道来,说的令人浮想翩翩。唐明弈兴致勃勃的拨弄着一张没有调过音的琴,试图弹出些可以被称之为音乐的曲调来,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等有空去真武山的话,我再弹给你听吧。”
“好呀。”熊绮并不着急赶路,而是尽情的欣赏着这锦绣江山。在过去的几年里只能用耳,用手,用心去体悟的那些景色,现在她终于可以一一的亲自用自己的眼睛看了过来!
大河上下,波涛滚滚。青山两岸,松林如海。岸上少年驱健马,女儿走妖娆;一声声,飞鸟声断在霞浦,长天尽处,灰雾烟蒙知是农家炊饭时。听萧山古庙钟响,看霸王荒台柳翠,幕天席地抱膝坐,仰观银河九万里,知晓人生匆匆数十春秋。
唐明弈也算是个不错的旅伴,出身蜀中名门望族的他少年便拜师在真武派门下,授业恩师乃是真武门的一代大侠王少阳。两者相加,怎么算都是一个标准的少侠模子,本人长得也还算中规中矩,虽然不堪用玉树临风迷倒万千少女这样夸张的词语来修饰,但也绝对上对苍天下对黎民,入得公堂出得厅堂。更加之性格温和言谈风趣,有他一路相随,这一趟溯淮之旅倒是平添了几分乐趣。
小舟到了井口渡之后,天色已经近了黄昏,两人便在渡口附近的镇子里借宿了一宿,一路上两人钱财上极为规矩。虽然唐明弈有心要讨美人的欢心总想多付点儿银子,但熊绮却端拿起自己比他要大那么一周半岁的架子,不肯平白的受人恩惠。不过这点儿小小的阻碍,却也难不倒唐明弈唐少侠,这熊绮上屋去铺床叠被的功夫,唐明弈便走街串巷的跑了小镇的几个饭馆,叫了一桌的酒菜。
“只一顿便饭,不用如此铺张。”熊绮虽是这样说,但却也抵不过他的的盛情相邀。
“到了一地,定要尝过这里的土菜家常才不算白来。”唐明弈说着,还要为她斟酒。熊绮微笑着用手掩住杯子:“我不会喝酒。”
“哦,那我就自斟自饮了。”唐明弈并不勉强:“我也只是偶尔喝点儿,并不爱好酗酒,方才去买菜的时候听人说这家的私酿远近驰名连府城里的老爷们都爱买了喝所以也弄了一小坛子来。”
熊绮把手拿开:“可惜我是沾酒便醉的,不然也真想陪你喝一盅。”
“既然你易醉,还是以茶代酒吧。”唐明弈倒是豁达,他自己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果然酒香四溢……熊师姐,请了。”
“唐师弟请了。”熊绮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放下茶盏时不经意眼波流转,唐明弈心头便猛然跳动了一下,好像一根琴弦被拨动似的,突然间便荡漾了起来。
他不是没有见过女孩子,虽然真武门是道门正玄,但除了正殿玄妙观中的那一支别的支脉都是身在五行中,不离三界外。比如他的师傅王少阳,前二十年做了道士,忽然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又厌倦了家长里短,便再跑回观里披上了道袍。现在王道长是半年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半年在山上清心寡欲养心性。更何况,唐明弈只是披着道袍,却连出家的度牒都没有领,凡心自然不能少了。
但他却觉得眼前的这位与别的女孩都不同,有一种让他莫名便被吸引过来的气质。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高贵或者冷艳,也从不卖弄什么风情,只是做她本来便应该如此做的。
这些天的旅程中,她也和他说起过自己的境遇。唐明弈想过自己如果在那种环境下大抵是会自暴自弃的,至少怨天尤人、愤世嫉俗是不免的。
“愤怒吗?那肯定是有的啦,我又不是圣人。”熊绮一边吃着茶一边微笑道:“但做人还是要看好的了,我仍然有好姐妹好兄弟啊。只是有几个人讨厌而已,不用太在意。但要我向他们低头我也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你这样啊。”唐明弈心里默默的道:“我大概会低头、认错,就算是下跪什么的也可以做到吧,只要将来能有机会翻身,卧薪尝胆也是一段佳话。”
用过晚饭之后,他请她到街上转转,虽然黑灯瞎火的,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景致,但熊绮还是答应了下来,两人一起走在小镇的街头,这里的渡口夜间不能渡人,因此街面上便冷清了许多。
“太热闹的地方我已经不习惯了。”熊绮一边走一边道:“冷悄悄的地方呆久了,大概人也会变过去。”
“但现在你不是好起来了吗。”唐明弈想说点儿开心的:“你马上就可以去吕氏山庄在了,有了吕老夫人的指点,你就可以成为大侠,到时候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熊绮笑了:“行走江湖,武功什么的不重要。”她又想起来那位蒙面师叔的教诲:“武功再高,也有被人超过的一天,只有掌握人心的才能笑到最后。”
“我只是想通过她老人家,让天下盟放了我李师弟。”熊绮解释自己的用意道:“她之前担任过天下盟的盟主,如果她说话,应该是管用的。”
唐明弈听到她又一次提起那个姓李的,心里不免有些吃味。甚至有些嫉妒起来了:若是自己被落入到这般窘迫的境地,她肯定是不会管自己的吧。那么一霎时,他竟然有了想要改换门庭,投奔扇子门的冲动。
熊绮还又继续说道:“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叶子了,不知道她上次回去有没有被责罚……这次要是能去吕氏山庄学一段时间倒也好,我都快没什么东西可以教她了。”
唐明弈听她之前就说起过徐叶子:“我记得她,她的武功一半多都是你教的吧。听你的说法,她倒像是你的徒弟了。”
“哈,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徒弟。最多……我是小姐,她是丫鬟。”熊绮笑了:“不过这些年也都是多亏了她,我的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熊绮在前面滔滔不绝的回忆着她和叶子从小玩到大的那些点滴趣事的时候,唐明弈鬼使神差的从袖中掏出了一件用手帕包着的小玩意儿:他叔叔说过一句至理名言——酒壮怂人胆。一小坛子佳酿下肚,他确实是感觉自己的胆子比往常要大了那么一些。
熊绮在说什么他已经没办法听下去了。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那一个念头——对,就是现在!机会来了,就不要错过!
他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熊绮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甩开了他的手:“你说什么?”虽然天色已黑透了,但她还是能够看得见他的脸颊都被烧红了。
“你还好吧?是喝醉了吗?”她轻声问道。
“没有。”唐明弈也不知道自己的胆子忽然就变得这么大:“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他重复道,脑袋似乎已经失去控制了,过了一会儿他的胳膊才抬起来,把那个攥在手心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
熊绮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她疑惑的看着这位新认识的旅伴。唐明弈自己打开了那个手帕小包,里面是一枚紫玉钗。
“这个……我送给你……”他的脑袋越发不受控制了。精心准备的词句一点儿都用不上,脸涨得通红,断断续续的说出自己的意思,却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似乎那样就是一种犯罪,一种亵渎一样。
熊绮呆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可爱的小伙子的意思。她微微的摇摇头:“谢谢你。你的礼物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唐明弈委屈的喊了起来。
理由有很多,但是每一个都会伤到你。熊绮不想伤害他,但却不能不伤害他:“你太小了。”这真是一个好借口。她扭转过身子去:“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客栈了。”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辩驳的借口。如果她说她喜欢别人,唐明弈会毫不犹豫的去把他杀掉;如果她嫌弃他武功低,那么他从此以后一定勤学苦练,誓要成为一代宗师。但这个借口,他没有办法努力去改变,只能看着她走开。
或许以后连朋友都没有的做了吧。他懊悔的把紫玉钗又收了起来:也许不该这么早的就拿出来,也许应该再等等。
一阵还带着白日热气的夜风吹过来,没有让他的头脑更清新,却更加的失落了:她就像一阵风一样的刮过去了,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想回去了,他想再找个地方喝一点酒。这或许是个愚蠢的决定,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最好能那一块石头把自己砸死那就没有烦恼了。
熊绮等了他一阵子,见他没有跟上来便往回走了:现在的年轻人都经受不住打击,稍微有一点儿挫折便要死要活的。这样的男人她一点都不喜欢。
路过一条小巷子口的时候,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这声音似乎还有些耳熟。
是幻听了吗?她停下脚步张望了一阵子,终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叶子!”她惊喜的叫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