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宇殿,杯盏早已换过一次又一次,帝后二人适时离席,只留下心腹看着,让众人更尽情地饮酒作乐。
无人敢劝酒的谢老大人与几位好友叙过旧后就想把自己的儿子介(炫)绍(耀)给好友们,只是抬头望去,谢沐之的坐席上空无一人。他扯住一旁经过的醉醺醺的谢十一郎:“你九兄呢?”
谢十一郎一愣,酒醒了大半,他结结巴巴道:“九兄、九兄方才出去了……”
谢老大人:“……”
他冷哼一声,头痛道:“这个臭小子,从不让我省心!”
旁边的葛老大人捋须微笑,他对谢沐之刚刚作出的两首诗非常欣赏:“有如此佳儿,谢兄何须挂怀区区小节?”
谢老大人摇摇头,一叹:“他都到该成亲的年纪了,还是这般任性妄为,实在是被家里人惯坏了,”转过头训十一郎,“你可别学你兄长,仗着些许才华便自以为可以看轻天下人!”
谢十一郎嘴上连连应是,心里却在疯狂吐槽:您说这话时,能表现得真诚一点吗?那种“老子儿子就是有才华就是看不起你们怎么样哼”的得意根本掩不住啊喂!
……
十二皇子的满月宴后,天气愈热,时间飞逝,夏天很快就到了。
炎热的天气让人倦怠,宫里谢贵妃的动作却像放了一个惊雷,让所有对风向敏感、时时关注皇城的人都清醒了。
永平十二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从十二皇子的出生起,就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五月十六日,永嘉宫谢贵妃请旨,为六皇子慕容许聘葛氏淑女为妻。
凤仪宫,皇后失手摔了茶杯。
“谢贵妃……葛家……”她手指攥紧,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皇帝是个重视出身的人,生母出生卑贱的皇子一向不得他喜爱,往往一成年就会被打发去封地。而后宫之中,唯一出身可以与她媲美的就是谢贵妃。当年,也正是因为谢贵妃诞下了六皇子,她才起了心,按捺不住地抱养了生母已逝的七皇子慕容昭。
这些年,眼看着六皇子长到了十六岁,她最提心吊胆的就是六皇子的亲事。
不成亲,就不是大人,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他按在无逸阁读书;成了亲,难道能不封王开府吗?而一旦封了王,就可以参与朝政了!以皇帝暧昧的态度,再加上谢氏的影响力,六皇子很有可能不会去封地,而是留在帝都!
六皇子长了她的十二皇子足足十六岁,待十二皇子长大,六皇子有谢氏扶持,经营数年,只怕早已羽翼遍地,便是十二皇子是嫡出,只怕也要地位不稳!
“娘娘有生气的功夫,可想好怎么应对了么?”今日皇后的母亲卫夫人正好前来探望,此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比皇后老练得多,听完内监的禀报后,也只是动了动眉毛。
卫皇后勉强冷静下来,冷哼:“成亲封王又如何?当年的二皇子、三皇子,如今的五皇子,还不都封了王?待他成了亲,正好依例打发他去封地,我看谢氏还能翻起什么浪?”
卫夫人摇摇头,微微一叹:“只怕不行,你父亲同我说,看陛下的态度,是要将六皇子留在帝都。况且谢贵妃其人,一向不打无把握的仗,她定是和葛氏有了约定,才敢这样有恃无恐。”
“那母亲的意思是?”
“有时候,退,是为了更好地进。”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话,在皇后困惑的目光中,卫夫人以指沾水,在桌几上写下了两个字。
太子。
册立太子!不逼迫皇帝把六皇子驱往封地,而是借此机会,顺势请皇帝册封十二皇子为太子!如此一来,十二皇子自然名正言顺地占了大义!
卫皇后眼睛亮了。只是她想了又想,还是有些不甘心:“那便放任那贱妇之子在帝都招揽人心不成?”
卫夫人微笑:“你不是还有七皇子么?他与六皇子年纪相仿,也正该封王开府了。”
“他到底不是本宫亲生的……”卫皇后皱眉。
“正因为他非娘娘亲子,才好用作刀刃,教他与六皇子两相制衡,彼此厮杀。如此,十二皇子成年之后,便大可高枕无忧了。”
“还是您们高明!”细思之后,卫皇后不由佩服道。她当然清楚,母亲的这番话之后,必然有父亲在指点。也只有卫大人那样老奸巨猾的政治家,才能这样犀利地提前看清局势,想出办法来。
想到自己有父母和整个卫家做依靠,卫皇后终于从容地笑了。
谢氏,待他日我儿登上大宝,定叫你后悔今日与我相争!
于是,在某种程度上,谢贵妃和卫皇后达成了一致,各自朝自己想要的方向使力。
而最关键的人物,皇帝,对此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
五月十八日,皇帝下了一道圣旨,晓谕百官。大意是:“现在我的六儿子、七儿子都长大了,该通晓政事、为我分忧了”。于是,“即册封六皇子许为成王,七皇子昭为雍王,择日开府”,令成王入吏部,雍王入户部。
旨意一出,谢贵妃喜忧参半。
永嘉宫里,谢贵妃皱着眉头,问自己的儿子:“你说,你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许想了想,随意笑道:“老七和我年纪相当,皇后要制衡我,自然要把他抬上来了。不过他母族不显,卫氏有十二皇子,更不会为他尽心竭力,倒不足为惧。”
谢贵妃嗔他:“你明知道母妃说的是你的亲事!谁在乎那慕容昭?若非被皇后养在膝下,他连给我儿提鞋都不配!”
慕容许扬眉,不悦道:“那葛姑娘我见都没见过,母妃要我说什么?如今我已经顺利封王开府,便是晚几年成亲又如何?自然多得是女子想要嫁我为妻为妾。”
谢贵妃心里暗叹:她要的不是葛姑娘,而是葛家在文人清流中的势力!不过她这个儿子打小被她宠惯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若这样与他说明,怕是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她哄道:“自古说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不相信母妃的眼光吗?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采青宴,届时各家闺秀皆会到场,你若想见,那时候再见罢!葛姑娘虽声名不显,可那是他们葛家家教如此,真比较起来,也是帝都一等一的好姑娘!”
说着,她想起一桩韵事:“说起来,你那沐之表弟也该成亲了。你舅母为了逼他去采青宴相看,可是在家足足病了好几日!”
慕容许大感兴趣:“哦?到时候九表弟也会去么?”
“十有八九。他虽然在外随性不羁了些,对你舅母倒是十分孝顺的。”
“不知表弟会娶哪家闺秀?”慕容许喃喃。他将帝都里有名的闺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不出有谁站在那人身旁足以相称。
啧,若是最后令“蒹葭倚玉树”,岂不暴殄天物?
六月六日采青宴,在上鹤山举行。
此宴不论男女,只要收到请柬就都可前往,是是光明正大的男女相看之日,成就了不少眷侣。说来,它已有数年历史,最开始只是几个名士浪子约在一起纳凉出游,后来因为声名渐广,人们对此宴趋之如骛,这才逐渐发展成现在声势浩大的盛宴。
这日,前来赴宴的男子们大多广袖长袍,风流倜傥,姑娘们就更是装扮各异了,或着襦裙,温婉秀丽;或穿深衣,大气明媚,皆争奇斗艳,各展所长。
谢沐之被自家母亲催促着,到的不早不晚。他身边跟着谢十一郎,也是被他母亲派来盯着他,防着他半路溜走的。
沐之摇着折扇,神情悠闲自如,一点也看不出是被逼来的,反倒是一边的谢十一郎,神色僵硬,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于崇山峻岭之中曲水流觞,何其雅致惬意,”沐之笑吟吟地打趣他,“十一郎怎的如此闷闷不乐?”
谢十一郎苦着一张脸。这些日子,他可算是见到了自己这位九堂兄真正的样子!什么名士风范、天上谪仙,其实就三个字:爱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