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的气氛有些僵硬,所有人都在暗中打量着陆离和百里修。按说,百里修的年纪不算大,陆离更是可以称一声毛头小子。这样的年纪在官场这样的地方是很吃亏的,但是现在这些在朝堂上混迹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却几乎没有人敢插入这两人之间哪怕是多说一句话。
良久,方才见百里修冷笑了一声,“陆离,你以为这一招对谁都管用么?”
陆离似乎也并不在乎百里修信还是不信,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百里修沉得住气,倒是旁人有些沉不住起了。百里家一脉有人坐不住,沉声道:“公子,别跟他们啰嗦了,先杀了陆离再说!”
陆离微微扬眉,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个穿着从三品服饰的中年男子,但是陆离却不记得他是百里家的哪一个人。按理说如今这样的境况,位居从三品高官的百里家的人陆离不可能不记得。那么就只能说明,这人绝对不是姓百里的。
陆离对他笑了一下,道:“说得不错,你过来杀我看看如何?”
那人被陆离的话弄得一噎,很快又沉下了脸来,厉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说罢,竟然真的朝着陆离扑了过来。周围的官员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了解这个与他们同朝多年的同僚了。这…这扑向陆离的动作之快,怎么看也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
只是他快,还有人比他更快!
那人还没扑到陆离面前,只见银光一闪,眼前一道血花噗地一声溅了一地。那人睁大了眼睛直直地倒了下去,同时他手中的一把匕首也跟着怦然落地。陆离抬脚轻轻踢开了落在自己跟前的匕首,淡淡道:“西戎细作,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心中俱是一寒,坐上的昭平帝也吓了一跳,同时脸上还带着来不及退去的遗憾之色。如果那人真的能够杀了陆离该多好,可惜了……
“陆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陛下的面行凶!睿王府莫非是想要造反不成?”人群中,有人厉声道。
陆离漫不经心地看了那人一眼,却让说话的人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陆离却不再理会他,而是扭头看向大殿之上的百里修,问道:“百里大人,西戎暗狼还没来么?”
百里修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淡淡道:“看来陆大人很着急?”
陆离道:“我是替百里大人着急,如果西戎暗狼没办法救你出去…百里家主,应该不会介意在下诛杀叛国的逆贼吧?”
一直都在当背景的百里信这一次却是避无可避了,陆离的这个问题他不能不回答。从百里修说出西戎暗狼四个字开始,就等于承认了他跟西戎确实有关系。这个时候,即便是百里信沉默也会被人默认为是跟百里修一路的。
百里信不在乎自己怎么样,但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百里家悔在自己的手中。这些日子,百里信并非如百里胤所以为的那么无动于衷。他很认真地反思过自己,如果当初最开始他就极力反对百里修的话,百里家如今或许就不是这样的局面了。当然,也有可能最开始他就被百里修给杀了,甚至连百里胤都活不下来。但是…如果他这个家主死了,百里家的人绝对不能全部都顺从百里修的。就是因为他当初的那一丝软弱和贪心,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而现在……
百里家可以有一个功于心计争权夺利的后人,却绝不能有背叛东陵数典忘祖的后背!
很快,百里信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决然。沉声道:“百里家绝无背弃东陵之心,陆大人若有真凭实据,此事百里家绝不插手。”
对于百里信地表态,百里修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嘲讽的哈了一声,“大哥,你觉得现在…到了这个地步,百里家还能脱得了关系么?”
百里信站在人群中,抬起头神色冰冷地看着百里修,沉声道:“若是百里修罪证确凿,百里家也有教导不严,监察不利之责。我身为家主责无旁贷,百里家所有罪责,百里信愿一力承担!”不管百里家做了什么,都绝无叛国之意。如今百里家老太爷已经不在了,一旦百里信获罪,百里修或死或被逐,百里家必然群龙无首。到时候百里家下一代家主执掌百里家,根基不稳,百里家的势力和影响必然大大削弱。自然也就对东陵和睿王府构不成什么威胁了。百里信这是要以自己的命为百里家留下一线生机。
百里修倒是没想到百里信有这样的勇气,微微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越发冰冷起来了。你越是不给,本公子越想要知道百里家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了!不仅老头子不要命了,连你百里信也不要命了么?
百里信自然看到了百里修的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反驳。
出身世家的百里修似乎始终无法明白一代一代的世家子弟们为了家族的延续和未来付出了什么。或者说,即便是他知道,他也只会嗤之以鼻的。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地啸声,仿佛是狼的叫声一般,但是又更加的尖锐更加的刺耳。声音此起彼伏源源不绝,让听的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再也不要听到这样难听的声音。百里修满意地看向陆离笑道:“陆少雍,现在你可以看看,西戎暗狼的实力了。”
陆离淡然你,“拭目以待。”
此时京城的另一个却显得安静也幽暗了许多,相比内城的热闹,居住在外城的大多是普通百姓和低阶的官员们。即便是听到了一些动静,他们也绝不会在深更半夜出门查看的。内城里那些官老爷们的事情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说句不好听的,不管事谁当了皇帝,谁掌了权,他们的日子都还是一样的照过。
夜色中,谢安澜身上披着一件淡紫色的披风漫步走在街道上。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跟着裴冷烛和樊奕。樊奕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四周,又忍不住看向走在前面的女子,不知道这个时候少夫人带着他们偷偷潜到外城来时为了什么。
不过他并没有开口问,因为他深知身边的裴冷烛是绝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至于问谢安澜?很多时候主子的吩咐只是需要你照办,而不是为了让你问为什么的。
“什么人?!”巡夜的巡防营官兵看到大半夜还有人敢大摇大摆的走在街道上也是一愣,立刻警惕地道。
谢安澜慢慢从袖中抽出一块令牌,正面朝着那一对官兵。
为首的小队长看到令牌,立刻拱手道:“见过这位…夫人,不知夫人深夜拿着承天府的令牌,所为何事?”
谢安澜慢悠悠地又从袖袋中取出另一块令牌,那小队长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凝重起来,还平添了几分恭敬,“原来是睿王府少夫人,末将失敬。”虽然他只是巡防营一个小小的队长,但是睿王府的事情他们却都是知道的。巡防营如今归承天府尹统领,而承天府尹却显然是睿王府的人。如此,他们又怎么能不关注睿王府呢?这位不仅是睿王殿下的外甥媳妇,还是睿王殿下的亲传弟子,自然是怠慢不得。
谢安澜微微点头,道:“有劳了,点齐兵马随我去一个地方。”
小队长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接过了谢安澜手中的令牌,飞快地飞奔而去了。片刻后,一大队兵马就在街道上集结完毕了。谢安澜扫了一眼站在跟前的几个将领,沉声道:“兵分两路,两个人带上一半兵马入内城,睿王府会有人接应你们。到时候所有兵马都听他指挥。”
这话却让几个将领有些不安了,“少夫人,内外城门非有极其重大的事情不可在宵禁之后开启。”
谢安澜道:“现在就是有极大的事情了。”
众人不解,内城的混乱他们自然也是听说了一些的。但是承天府早有准备也提前调动了一部分兵马。如果大人觉得应付不来,应该自己会下令打开城门召他们入城才对,怎么会让少夫人专程跑一趟?他们也是听说过的,睿王府的这位少夫人可是已经有了身孕了。
谢安澜盘算着道:“曾大人这会儿大约没空,而且……他只怕也不知道,西戎的暗狼军悄悄潜入了上雍。”
暗狼军?听都没听说过。
西戎暗狼与睿王府亲卫以及胤安的苍龙营不同,后两者虽然特殊但是毕竟也是属于正规有编制的兵马的。而且都是战功赫赫,自然也就声名在外。但是暗狼却从来没有人听说过,也从来没有过什么惊人的功勋。恐怕就是许多西戎的重臣甚至宗室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暗狼军是独属于西戎皇的一支影子兵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统领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实力。甚至暗狼这个名字都是暗狼军内部的称呼,外人即便是遇到过这支兵马也未必知道这个名字。至于陆离为什么会知道,自然是因为前世他跟这些人也交过手。不过陆离也没有想到,这支兵马竟然会出现在东陵,毕竟前世那么多年,陆离可从未在西戎皇城以外的地方见过这支兵马的踪迹。
谢安澜道:“总之,你们就将他们想象成胤安的苍龙营或者睿王府的亲卫营就行了。”
“……”要真是这样,就麻烦了好么?
谢安澜却并不着急,只是淡淡一笑道:“去吧,进了内城会有人拿着睿王府的令牌接应。”
“是!少夫人!”众将领也不敢拖延,连忙领命去了。如果少夫人是开玩笑的自然是最好,如果是真的那当真是耽搁不起啊!
目送几位将领带人离去,谢安澜转身看向剩下的人,道:“其余人听我命令,所有人想东南方向合围,绝对不能半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擅闯着,杀无赦!”
站在跟前的将领目光齐齐地看向火光下神色冷肃的说着杀无赦的美丽女子,心中也仿佛结上了一层冰霜一般。没有人问为什么,零头的一个将领沉默地拱手,然后回头一挥手带着兵马四散而去。所有的兵马迅速的散开,很快将东南角的一块地方围了起来。然后层层布防,慢慢往里面推进。
这个角落本就是居民区,居住的百姓不少。若是有人想要隐藏在这里面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是全城搜捕也无法保证没有漏网之鱼。何况谢安澜连让他们找什么人都没有说过。众将领也就只能听命严防死守,不让任何可疑之人出入,所幸地方不大,倒也不算困难。
等到布置完这些,谢安澜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裴冷烛和樊奕朝着东南角的某个方向而去。巡防营将领想要派兵跟随一起,却被谢安澜给拒绝了,只得无奈地目送她们远去。
谢安澜仿佛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人拐进了一个胡同,幽暗地胡同中安静的仿佛能听到人的呼吸声。
不,确实是有人沉重的呼吸声。
一直走在谢安澜身后的樊奕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一停下来谢安澜和裴冷烛也跟着停了下来。谢安澜回头,阴暗地巷子里已经看不清楚樊奕的脸了,只能看到一双明亮中夹带着震惊的眼神,还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樊奕靠在墙壁上望着眼前的谢安澜,汗水已经从他的脸颊悄悄地流下来,滑进了他的衣襟里。
谢安澜不接地看着他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樊奕声音粗重,嗓子沙哑地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安澜微微挑眉,“知道什么?”
樊奕努力的咽下了口水,道:“你知道…我是西戎人。”这个地方樊奕当然不陌生,因为他昨天傍晚才刚刚来过。而现在谢安澜却带着他熟门熟路的再一次走过。他怎么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安澜偏着头打量着他,眼神平静地几乎要让樊奕认为谢安澜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了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但是他绝不是一个靠侥幸过活的人,否则他也活不到现在。
谢安澜似乎终于看够了,慢慢收回了目光轻笑了一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是百里修的人。”
樊奕道:“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
谢安澜无奈地叹气道:“当初在军中,你难道不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的么?不过自从跟着我之后,你一直都十分安分。即便是我故意将消息告诉你,你也依然没有做什么。几乎让我有些愧疚的以为……是我太多疑,冤枉你了。但是,笑意楼的人告诉我,这两日混入京城的人之中有不少不像是江湖中人,而更像是军人。而且还是……在役的军人。更巧的是,有人告诉我,他认出其中有一个人,是属于西戎的暗狼军的。”
“这不可能!”樊奕断然否决,盯着谢安澜道:“暗狼军从不在人前路面,绝不可能有人认得出来。”
谢安澜耸了耸肩,表示没有兴趣回答他这个问题。
樊奕顿了一下,道:“这跟少夫人怀疑我有什么关系?”
谢安澜道:“我没有怀疑你啊,我只是好奇从不出西戎的暗狼军为什么会出现在上雍皇城?为了百里修,还是百里修可以调动暗狼军?总觉得这样说……有些太抬举百里修了。如果不是为了百里修,总是有什么原因才能引得暗狼军出动的。这京城里这些日子发生的大小事情也就那么一些了。能让西戎皇帝陛下都感兴趣的事情,我却只想到了一件呢。不过,时间不太对。按理说就算是消息传回去,西容军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所以,樊奕,你能为我解惑么?”
樊奕沉默不语,裴冷烛悄无声息地站在黑暗中。手里却早已经扣住了剧毒的暗器,只要樊奕敢轻举妄动,他也就不会客气了。
“贵客临门,何不进来一叙?”一个带笑的声音突然在夜色中响起,同时,他们身边不远处禁闭的院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西戎服饰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刚刚三十出头的模样,夜色中看不太清楚他的样貌,却能给人一种挺拔深邃的感觉。
谢安澜偏着头,仿佛好奇地看着对方笑道:“贵客大驾光临,却屈居破旧民居,岂不是让人觉得我东陵待客不周?”
男子朗声一笑,道:“睿王殿下的亲传弟子,果然是好胆色。”
谢安澜回京道:“西戎九殿下来者是客,难道还会加害我不成?”
男子闻言,眼中更多了几分惊奇,“睿王府的消息,竟然灵通至此?”这一路行来,他可完全没有暴露过身份,甚至于暗狼军兵分两路还特意从莫罗境内穿过的。睿王府竟然能如此快得到准确消息,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谢安澜摇头,坦诚道:“那倒不是,不过是听师父提起过一些西戎皇室的事情。我估摸着,应当是九皇子殿下。”
男子笑道:“在下夏侯磬,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不如请移步入内喝一杯茶?”
谢安澜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外面是极其普通的民居,但是进了房间里却发现里面早已经改天换日。处处精致奢华的几乎不下于皇宫的任何一处,看得谢安澜觉得眼睛都有些花了。西戎人尚金,这土豪金的品味实在是让人有些头疼。
自称夏侯磬的男子显然对自己的书房布置十分满意,舒服地倚坐在主位上目光慢慢从樊奕身上划过却没有说什么。谢安澜这才有功夫去打量对方的长相。这位西戎皇子看起来跟夏侯齐不太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看上去都不太像是亲兄弟。他的长相在谢安澜见过的一众俊男美女之中算得上普通,但是却不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因为他的气质有些不太一样。谢安澜仔细地看着他良久,才终于确定了。这人是她既睿王和宇文策以外,见过的最有气势的王爷了。
他跟宇文策的盛气凌人不同,也与睿王那种雍容却又不失霸气的气度不同。这人面带笑容,看上去仿佛是一个谦谦君子。但是眉宇间却又带着一种沉稳如山岳的气质。谢安澜固然是一个颜控,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气质或者说气势是凌驾于样貌之上的。眼前这个人就是其中之一,只看他一眼,即便是他穿着最普通的衣裳,有着毫不起眼的样貌,你也会觉得这个人必定是出身王侯之家的。
只是…或许是因为此生是东陵人,或许是因为看了太多以讹传讹的传记和书册。在谢安澜的想象中西戎人应该都是长得人高马大却不识礼数的粗鲁汉子。身为前特工她当然知道这样的想法是绝对不客观的,但是却也还是难免受到影响。即便是见过了西戎六皇子,这印象也没有改变多少,毕竟在上阳关看到不少西戎将领,确实是这个样子的。而现在,突然看到这样一个优雅风度翩翩的人物,确实是让谢安澜有些回不过神来。
夏侯磬似乎也对谢安澜很有兴趣,见她打量着自己,便也同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安澜。
好半晌,谢安澜方才收回了目光,眨了眨眼道:“九殿下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