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侯沉着脸走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的季骞脸色也不好看。季骞虽然是武将,但是却跟普通的镇边将领不一样,他还是算地方官的。算起来,肃州算是他镇守的地盘,洛少麟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肃州找麻烦,就等于是找他的麻烦。
景宁侯走到洛少麟跟前,沉声道:“洛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
洛少麟脸色阴沉地看着景宁侯,景宁侯道:“咱们来者是客,洛将军还是收敛一些吧。”说完,便朝着陆离拱手道:“陆大人,实在是抱歉。洛将军年轻气盛,难免一时冲动。”
洛少麟已经三十二岁了,还是年轻气盛。那尚且未满二十岁的陆离岂不是更加年轻?
“侯爷。”洛少麟沉声道。
景宁侯冷冷的瞥了洛少麟一眼,道:“好了,洛将军回去歇着吧。事情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过两天咱们也该启程回去了。”言语间已经用上了命令的口气,显然是半点情面都没打算给洛少麟留下。洛少麟性格跋扈他是听说过的,景宁侯也并不十分在意属下的性格强硬。这种人多半都是头脑简单的,但是如果他的脾气已经凌驾在他这个上司之上了,景宁侯就不能不管了。
洛少麟显然也明白景宁侯这是想要趁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神色阴冷地扫过了在场的陆离等人,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了。
见他如此,景宁侯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倒是季骞心情不坏的安慰道:“景宁侯息怒,洛将军便是这个性子,毕竟以前主帅做惯了,如今…难免有些不习惯。”
景宁侯也不想让季骞等人看笑话,点了点头也转身告辞了。
季骞挑了挑眉,回头含笑看着陆离等人道:“洛将军毕竟是三品将军,陆大人以后还是…让着一些的好。毕竟咱们是来替陛下办差的,若是让人觉得咱们只会勾心斗角,到底是不好。”
陆离垂眸,恭敬地道:“多谢季将军提点。”
季骞笑道:“陆大人是少年英杰,倒是本将军多事了。”说罢,也转身离开了。
看着季骞离开的背影,谢安澜微微扬眉,她觉得这位季将军倒是很有意思。虽然平时没什么存在感,但是感觉还是个头脑很清楚的人。看来为了遏制睿王,昭平帝还是废了不少心思的。
洛少麟回到自己暂住的客院中,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依然怒火难平。狠狠地灌了一杯茶之后,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杯子甩在了地上。身边的侍从吓了一跳,连忙道:“世子,息怒。”
洛少麟冷哼一声道:“息怒?!你让我怎么息怒?景宁侯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将军面前摆脸色!”
在洛少麟看来,景宁侯也不过是个侯爷而已,等到将来他继承了爵位,他洛家可是国公府。更不用说,这些年景宁侯一直待在京城,几乎从没领兵打过仗,怎么比得上他身经百战?却因为跟柳家的关系,一上来就压在他头上,洛少麟心里怎么会福气?
这侍从本就是鲁国公府的心腹,见主子气成这样,连忙劝道:“世子,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都是主帅,您是副帅,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不过…他想必也得意不了几天。”
“怎么说?”洛少麟挑眉道。
侍从低声道:“当初安德郡主可是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景宁侯府,这几年景宁侯府在军中的势力几乎被睿王拔了个干净。如今大家都在肃州,您觉得睿王能让景宁侯好过么?”
洛少麟微微眯眼,景宁侯他不喜欢,睿王他同样也不喜欢。
但是冷静下来他也明白,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势力,根本就不可能撼动睿王。所以…如果让睿王和景宁侯互相残杀,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想到此处,洛少麟倒是心平气和了两分,道:“安德郡主的事情,我爹可说过什么?”
这个侍从,是这次父亲知道他要来肃州才专门给他的。之前一直待在京城,对这些年京城的事情自然比洛少麟了解得多。虽然当年安德郡主过世的时候他也在京城,但是才十一二岁的少年哪里能知道什么?
侍从想了想道:“具体的国公倒是没说。只说当初安德郡主的死不同寻常,这些年景宁侯府的人在军中可说一事无成,逼不得已只能转向文官,只是世子也知道那些文人,哪里看得上武将出身的人。这一次景宁侯求了陛下的恩典,将自己的嫡长子也带来了。睿王殿下未必能容他。”
洛少麟沉吟了片刻,突然道:“睿王这些年不动景宁侯,想必是因为没有证据。既然如此,咱们不妨送他一些证据。”
侍从道:“睿王府都没能找到证据,咱们又如何能找到?”
洛少麟嗤笑一声道:“睿王哪里是需要什么真凭实据?他只是需要一个能拿景宁侯府开刀的借口罢了。至于真假,你觉得他在乎么?”
侍从一愣,低头思索起来,“这倒也是…”
洛少麟一只手抚着下巴,道:“若是睿王能替本将军除掉景宁侯,这边关便是本将军说了算了。”
侍从犹豫了一下,道:“还望世子慎重,离京时国公提醒,让世子尽量不要得罪睿王殿下。”
洛少麟轻哼一声道:“本将军知道了。”
睿王的武功深不可测,确实不是他现在能够得罪的。之前是被宇文策刺激到了一时冲动,以后倒是需要好好盘算一番了。至于叶盛阳那几个人……
“让人给我好好听着肃州知州衙门的人。”
“世子?”侍从有些心惊,暗中见识朝廷命官,若是被人捅到了陛下那里,可是大罪啊。
洛少麟道:“不用担心,主要是叶盛阳和叶无情父女三个。他们身份不明,以前还是山贼出身,陆离不会往上面捅的。找到机会…干掉他们!”
“是,世子。”侍从无奈,只得低声应道。
两天后,吴应之等人都纷纷启程离开了肃州。他们都是地方主官,自然不能离开太久。这次为了西北军的事情专程跑到肃州来待了几天已经是极为重视了。景宁侯和洛少麟也跟着离开了,景宁侯显然并不想要跟睿王相处,即便是这几天大家都住在肃州府衙门,两人说话的时间却也是屈指可数,景宁侯明显是在避着睿王。睿王倒也不在意,只是偶尔似笑非笑地看景宁侯一眼,就足够他胆战心惊的了。
送走了一群外人,睿王却没有如众人一样离开。只是派了冷戎回去看着西北军中。他要留下来,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默默接受了睿王殿下光明正大的赖在肃州知州衙门的事实。唯一的问题是,谢安澜明显的感觉到,知州府周围探索的目光变得更多了。
陆离神色有些不善地看着坐在书房里翻书的睿王,道:“你怎么还不走?”
睿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的礼仪呢?徒弟,看看你选的是什么相公?目无尊长!”
谢安澜无奈,“不是我选的。”这个真的不是她选的,她一过来就是这样了啊。
睿王道:“要不要换一个?为师军中多得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东方明烈!”陆离冷声道。
睿王朝着谢安澜扬眉,看到了吧?这小子对长辈半点礼貌都没有。
谢安澜叹了口气,伸手握住陆离的手道:“师父,您留在这里想干什么啊?难道你没发现,知州府外面都要被探子眼线给挤满了么?”
睿王撑着下巴道:“闲着没事,找个地方休息。你就这么希望你师父我在边关喝风啊?不孝之徒!”
谢安澜皱眉道:“皇帝陛下疑心本来就重,你这样光明正大的留在知州府,他不怀疑我们才怪。”
睿王看向陆离,问道:“徒婿,你怎么说?”
陆离冷声道:“你想让昭平帝以为你是故意陷害我?我怕你弄巧成拙!”
“何出此言?”睿王问道。
陆离道:“皇帝陛下可不在乎冤枉一两个人。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睿王轻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倒是比大多数人都了解东方明昭。”谢安澜蹙眉道:“师父,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睿王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看向睿王。睿王道:“你原本的计划确实是不错,不过…我刚刚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陆离微微扬眉,睿王道:“百里修准备出山辅佐昭平帝了。”
闻言,陆离却是一愣,“怎么可能?”
睿王耸耸肩道:“是啊,怎么可能?”
谢安澜不解,“百里修是谁?跟百里胤是什么关系?”
睿王道:“百里修是百里胤的亲叔叔。但是他只比百里胤大八岁。是百里家不世出的天才。百里胤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但是跟百里修比起来,根本只能算是一个小孩子。”睿王看着陆离道:“本王倒是有些意外,你竟然知道百里修。”
陆离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了,没有在意睿王的调侃,沉声道:“传说百里修…天纵奇才,六岁就能熟读百家,十二岁将百里家老太爷辩倒。九岁就高中举人,但是他却没有在继续参加会试。而是从此退居百里家隐居读书,不问世事。算起来,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现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百里家还隐藏着这样一位天才。就算是百里胤…只怕也未必知道自己的这位亲叔叔当年是如何的惊才绝艳了。我也没想到,王爷竟然会关注此人。”
睿王道:“本王关注此人倒不是因为眼线有多广。而是这些年,这个百里修也并没有真的完全隐居在百里家。还是偶尔会出来走动的。”
陆离微微蹙眉,这显然是他不知道的消息。沉思了良久,陆离方才抬起头来坚定地道:“十五年前,西戎与东陵之战,七年前,河东之乱。”
睿王惊讶的看着陆离,陆离显然事先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些年百里修的行踪,实在是让人惊讶。
陆离也不在意,只是淡淡道:“十五年前的与西戎的大战,东陵守军原本应该已经快要大败了,西北军被胤安牵制根本无暇它顾,东陵大军却在一夜之间反败为胜如得神助。还有七年前,河东民乱。朝廷派去的数位官员都被乱民所杀。听说最后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年轻公子劝说百姓归顺,最后这些百姓除了领头的几个被流放边关,余者一律从轻发落。这不是皇帝陛下一贯的风格。”
睿王赞赏的点头道:“就凭你这份敏锐,也已经不输百里修了。看来本王倒是不必替你担心了。”
陆离道:“百里修为什么会出来?”前世他也听说过百里修的名字,但是那是在东方靖掌权之后。而且,前世从头到尾百里修都没有出来过,即便是京城里地夺位风波最盛的时候以及昭平帝死后。陆离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在夺位的过程中,有人想要将百里家拉入乱局,但是最后这些人却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让对手占了便宜。等到东方靖登基之后,他才从宫中的一些密信中看到,昭平帝曾经写信邀请百里修出仕,只是被百里家给拒绝了。东方靖也曾经动过心,同样也铩羽而归。
这一世,变化也太大了一些。百里修又是因为什么而出来的呢?
陆离问道:“百里修是个什么样的人?”
睿王靠着椅子垂眸道:“什么样的人…一个不太像人的人?”
谢安澜无语,这是什么话?
睿王道:“本王只见过百里修两次,第一次他才七岁,自然没什么可说的,更何况那时候本王年纪也不大,怎么会注意一个小屁孩儿?第二次就是七年前。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平息民乱?”
陆离摇头,睿王冷笑道:“因为他觉得很有趣,那场大乱本身就是他挑起来的,然后他又以一己之力平息了。再事了拂衣去,他觉得这样很有趣。”
陆离微微皱眉,谢安澜道:“师父,你居然没有……”
睿王道:“本王居然没有杀了他。”
谢安澜连连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睿王叹气道:“因为他跟本王打了个赌,十天之内平息叛乱,赌注是无论什么情况下,本王都不得亲自对他出手。等到本王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看着睿王无奈的神色,谢安澜有些好笑,“没想到,师父你真的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啊?”
睿王道:“本王偶尔也是会翻船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日后你们也遇到百里胤的话,本王建议你们也不要将他当成人,这个人没有同情心,也没有对人的怜悯。甚至,他对百里家的感情只怕都不深。当年本王拿百里家威胁他,他告诉本王如果本王高兴的话,可以把百里家的人都杀了,他不会找本王报仇的。”
“你相信?”陆离挑眉。
睿王点头道:“我信,你最好也信。”
陆离微微蹙眉,道:“那么,他现在是觉得辅佐昭平帝很有趣?按照你的说法,我宁愿相信他觉得杀了昭平帝更有趣。”聪明人通常都不太能容忍太过多疑的主上的。睿王摇摇头道:“本王也不觉得辅佐昭平帝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陆离垂眸思索着,见他如此,谢安澜也不去打扰他。心中暗暗叹道,这世间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良久,陆离方才抬起头来道:“他在怀疑我?”
睿王微微扬眉,“怎么说?”
陆离道:“按理说,我身份地位不应该引起他的注意的。但是…前段时间京城的事情肯定会传到他耳朵里。原本那些事情想要做到完全了无痕迹也是不可能的。寻常人不怀疑一是他们想不到,二是他们身在局中自然看不清楚。但是百里修却是完全置身局外的人,百里修如果跟他关系不差的话,平常来往通信中来免会夹带一些关于我的只言片语。只要仔细琢磨…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怀疑的。”
睿王笑道:“看来,百里修不是对昭平帝有兴趣,是对你有兴趣啊。徒弟,你相公有大麻烦了。”
谢安澜眨眼道:“师父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还做出这样一副模样干什么?另外,我们有麻烦,表示你也有麻烦了。暗中结交朝廷命官,还是皇帝陛下信任原本打算委以重任的朝廷命官。你想干什么呢?”
睿王摊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陆离道:“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陆离垂眸道:“不怎么办,按兵不动。”
睿王有些意外,“你确定?如果百里修真的入京,将他的怀疑告诉昭平帝,你可就完了。”
陆离道:“我赌他不会告诉陛下。”
“怎么说?”不仅是睿王,谢安澜也看着陆离。
陆离道:“他既然觉得我有趣,就必然想要跟我斗上一斗。他若是只想要弄死我,直接一封信给昭平帝就够了,还入京干什么?”
睿王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本王在他入京的路上弄死他?”虽然答应了不亲自出手,但是不代表睿王府和笑意楼也不能出手啊。
陆离微微摇头道:“不用,我也想看看…百里家的不世天才,到底有多厉害。既然百里修要入朝为官,他又怀疑我投靠了睿王府,必然会将百里家也全部拉进去。明年百里家的姑娘会不会入宫?”
睿王眼底闪过一丝赞赏,笑道:“原本是没有,不过现在确实是有了。”
“谁?”陆离问道。
睿王道:“刚刚收到的消息,百里修的双生妹妹的女儿。”
“嗯?”陆离皱眉。
睿王道:“百里修有一个孪生妹妹,当年嫁入了海临一个书香门第。也就是如今的工部尚书卢鼎之的儿媳妇,他的妹夫如今是正五品的巡盐御史。这品级是不高,也就跟你一个级别。但是,这其中的轻重你总是知道的吧?”
陆离微微点头,巡盐御史可比区区一个肃州知州有重量得多了。别说是知州,只怕就是洛西布政使的位置也未必能换来一个巡盐御史。
睿王叹气道:“原本卢家没有打算送女儿进宫,但是,本王刚刚收到的消息,明年卢家的嫡长孙女也会入宫,这个消息,跟百里修准备入朝的消息前后脚传出来的,你说是为什么?一旦百里修得到昭平帝的重用,明年卢家的女儿必定得封高位。”
陆离道:“百里家是什么反应?”
睿王道:“这个倒是有点意思,卢家的人似乎对百里修入朝的事情并不赞同。百里家打算让百里胤明年外放。”外放之后远离京城,百里胤官职低微自然也就跟京城牵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陆离道:“可惜离开京城的太早了,否则…见一见这个百里修就好了。”许多事情,光凭着猜测是没有用的。如果能亲眼见一见这个百里修,很多事情也好判断的多。
睿王道:“见他一面,你们能不能顺利离开京城还要两说。”
陆离也不在意他的嘲讽,道:“以昭平帝的多疑,即便是百里修想要得到他的信任也没那么快。既然如此,不妨在给他制造一些障碍好了。”
“障碍?”
谢安澜道:“柳家?”
陆离点头道:“百里家是海临大族,一旦他们入朝,朝廷的局势必然会发生改变。而柳家人只怕是不会愿意看到这个改变的。”
谢安澜道:“你就不怕柳家跟百里修联手?”
陆离道:“所以…这个消息最好不要让柳浮云知道。至少,要晚一些让他知道才行。”如果是柳浮云,还真的有可能会跟百里修联手。不过现在柳浮云远在泉州,而柳家的人只怕也没有那么想念柳浮云。不等到他们发现事情解决不了了,只怕没有人会想要柳浮云回来再对着他们说三道四。另外…“睿王殿下,劳烦想个办法告诉柳贵妃,千万别让柳浮云回去。”
睿王挑眉,“你怎么知道本王有办法?”
陆离面无表情地道:“我不知道,你若是做不到,我便自己来。”
“……”睿王无语地看向谢安澜,谢安澜笑容可掬地道:“徒儿知道,他目无尊长。师父你都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啊。”
“……”如此不孝弟子!本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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