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洛西布政使和都指挥使联袂来到了肃州城。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一个陆离熟悉的人,如今的洛西布政使衙门参政,前泉州知府曹大人。
身为下官,陆离自然须要带着肃州府衙一应大小官员到门口迎接了。所幸因为陆离的威胁,府衙的书吏衙役这两天已经更换的差不多了,才没有落得个连接待使唤的人都没有的地步。不过这其中被插入了多少陆离自己的人,就只有陆离自己和谢安澜知道了。
站在府衙大门口看着不远处浩浩荡荡而来的队伍,陆离垂眸整理了一下衣冠才迎了上去。为首的两个中年男子一个温文一个英武豪迈,正是如今整个洛西的三位主官中的两位,洛西布政使吴应之和洛西都指挥使季骞。跟在两人身后一步的便是刚上任的洛西参政曹大人。
看到站在府衙门口等着他们的陆离,曹大人的心思还是有些复杂的。能够从光禄寺卿的之位换到洛西参政的位置,虽然说是曹家和柳浮云做的交易。但是这其中出力最多的却还是陆离,曹大人心里清楚,以自己父亲的脾气以及和柳家的关系,是断不可能主动和柳浮云做这个交易的。而柳浮云能去的地方多了,也未必一定要选泉州。若不是这个年轻人,自己只怕现在就已经坐在京城里养老了。
不过,自己才刚上任不久,陆离就成为了肃州知州。这其中,又有多少是这个年轻人提前的算计呢?
众人翻身下马,陆离也带着人迎了上来。
“下官恭迎吴大人,季将军,曹大人。”
吴应之能成为洛西布政使,自然也是昭平帝信任的人。对于陆离这个从未蒙面的新科探花却并不陌生。含笑点头道:“陆大人不必多礼,陆大人初来肃州可有什么不惯之处?”
陆离拱手道:“多谢大人关心,下官就任尚未前往洛西向大人请示,还请大人恕罪。”
吴应之并不怪罪,摆手笑道:“如今肃州诸事繁忙,本官岂会怪罪?”
陆离侧身道:“各位大人请里面说话。”
一行人进了府衙大堂坐下,自然是吴应之和季骞居首,陆离等品级较低的敬陪末座。季骞一路行来打量着整个府衙,坐了下来才道:“我等一路走来,倒是听到不少陆大人的风言风语。但是本官看这肃州府衙规整有序,就连衙役都显得比别处精神几分,这是为何?”
陆离哪里能不明白,垂眸道:“许是下官行事急躁了一些,有些地方处置的不慎妥当吧。让将军见笑了。”
季骞不由笑了起来,道:“理解理解,本将军当年初到军中的时候还被人欺负过呢。看来是那些老油条欺负陆大人面嫩了。”
吴应之无奈地道:“陆大人确实是年轻人,难免让人觉得年轻气盛。只是地方上还是要同心协力才好办事,以后陆大人行事也当思虑一二。”虽然这么说,话语里却没有怪罪的意思。大家都是官场上混过的老油条,哪里能不明白这些事情?
陪同的余大人等人也连忙附和,说陆大人年轻有为,此番整治下来,整个衙门的风貌也焕然一新云云。一时间,大堂里倒是气氛热络很有几分宾客尽欢之意。
等到寒暄完了,才开始讨论正事。因为睿王和景宁侯还没有到,他们也只能自己先说一说罢了。余大人提起陆离要求派肃州百姓修建两座军营的事情,吴应之和季骞也都是大加赞赏。当然吴应之高兴的是肃州的百姓这个冬天能有个吃饭的地方而季骞关注的则是能够更多的了解西北军的新驻地。一群人聊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后院有人来传话该用午膳了。陆离才起身请众人去府中用膳。
因为陆离并不喜欢应酬,虽然到了肃州已经半月,但是除了跟衙门的几个官员吃过一顿饭,即便是余大人等人竟然也没有真的进过知州府。一行人走进府中,余大人三人才发现这才没多少功夫,这府邸竟然已经跟之前的知州大人在的时候既然不同了。虽然依然没有上雍的雍容华贵,也没有小桥流水的精致风雅。却也多了几分生气和雅致。府中的丫头下人都显得十分的规矩文静,见到宾客也只恭敬的行礼问安,半点也不见束手束脚的忐忑不安。
要知道,据说知州大人除了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可是半个下人都没有带来肃州。显然,知州夫人不简单啊。
大厅里早已经摆好了酒席,谢安澜身边只带着女管事和芸萝等在门口。见到一行人过来才含笑迎了上去。
今日因为有贵客到来,谢安澜装扮的也稍微郑重了几分。穿着一身湛蓝云纹锦缎刺绣的衣衫,一头秀发挽成了一个百合髻。耳边明珠轻曳,头上宝石生光。让迎面而来的人也忍不住愣了一愣。吴应之心中暗道,幸好他早就知道陆离的夫人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否则今天在下官面前失了态可就不妙了。
季骞心中也是一阵惊艳,不过很快就抛开了。他年纪已长,何况原本也对女色并不上心。不过心中还是难免感叹陆离好艳福。
陆离上前握住谢安澜的手道:“这两位是洛西布政使吴大人,都指挥使季将军。”
谢安澜上前微微一福,“见过吴大人,季将军,曹大人,三位远道而来,寒舍略备薄酒,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吴应之笑道:“陆夫人客气了。本官倒是忘了,原来曹大人和陆大人竟然也是认识的?”
陆离淡淡道:“在下在泉州时,多蒙曹大人照顾。在京城,与思贤兄也略有交情。”
“那倒是巧了。”
谢安澜道:“外面冷,各位还请厅内说话吧。”
一行人进了大厅坐下,侍女们便端着一盘盘的佳肴上来了。极有肃州本地菜色也有上雍的菜色。原本还不觉得,看到菜上来了众人才发觉说了一上午说的话,当真是有些饿了。等到菜上齐之后,谢安澜便含笑告退出去了,只留下一屋子当官的男人吃饭说话。
钟大人忍不住叹道:“陆大人真是好福气,不仅夫人貌美如花,就是这美味佳肴就不是别的地方能吃到的。旁的不说,下官到了这肃州,也有好些年不曾吃过如此地道的雍州菜色了,今天倒是托了陆大人的福。”
“可不是。”季骞道,“本官都有些羡慕陆大人了。”
陆离淡淡笑道:“两位言重了,在下虽然不才,两个厨子还是送得起的。”
季骞咂摸了一下嘴,摇摇头道:“还是罢了,带了回去岂不是天天有人去蹭饭,本官可养不起那群能吃能喝的。”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一顿饭众人也是吃得和乐融融。
下午,陆离和谢安澜坐在书房与曹大人说话。既然是旧识又有交情,曹大人自然也就理所当然的留在了知州府的客房。而季骞和吴应之带的人多,也住在前院的府衙里头。府衙面积宽阔,原本就留着专门接待上官的客房。至于知州府,则是私宅了。
曹大人捧着手中的茶杯,暖暖的温度从杯壁上传到手指上,让手指也变得温暖起来。书房里靠着无烟的银炭,让人感觉有几分暖暖的昏昏欲睡之感。
曹大人轻叹了口气,看着陆离二人道:“在肃州这样的地方,陆大人还能如此逍遥自在,却是让老夫自叹不如啊。”
陆离淡笑道:“大人谬赞了,下官还未恭贺大人高升。”
曹大人端起茶杯朝着陆离一敬道:“此事,本官还要谢过陆大人。”
陆离摇摇头道:“若不是大人在泉州做得好,便是下官巧舌如簧,想要说动浮云公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曹大人打量着陆离,有些好奇地道:“本官有些疑惑,不知陆大人可愿为本官解疑?”
陆离微微点头,示意曹大人尽管开口。
曹大人道:“陆大人在京城的事情本官也听说过,以陆大人之能,大人若是不愿意,应当不至于调到肃州来才是。”
陆离沉吟了片刻道:“肃州是个好地方。”
“好地方?”曹大人有些怀疑的看着他。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肃州都绝对算不得是个好地方。即便是洛西,比肃州好的地方也多了去了。
陆离神色镇定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开玩笑。
曹大人见他如此,也只得叹了口气道:“也罢,陆大人如此作为,想来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曹家欠了陆大人人情,陆大人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在下虽然刚到洛西,有的事情也可为陆大人转圜一二。”
陆离从身边拿过一个卷宗递过去,道:“大人不如先看看这个?”
曹大人有些疑惑地接过来一看,神色微变了两下很快便投入其中了。谢安澜坐在陆离身边微微一笑,那是陆离花了真正两个晚上才改出来的东西,将许多她之前设想的不太周到,实施难度太高,或者这个世间的人理解起来太匪夷所思的东西都改掉了。看起来到确实是比她弄得那一份要好看得多。
两人也不催促曹大人,只是坐在一边继续自己手里的事情。
足足过了有大半盏茶的功夫,才听到曹大人微微吐了口气,道:“我等来之前还以为陆大人必定是在为了两军换防之事忙碌不休,忐忑难安。不想陆大人竟然…敢问,陆大人这是还是京城就计划好了还是来到肃州之后才开始考虑的?”
陆离淡淡道:“自然是到了肃州才开始的。另外,这个东西,并非在下所写。”
“那是?”曹大人一愣,突然将目光看向坐在陆离旁边的谢安澜,愕然道:“难道是…陆夫人?”
陆离浑不在意地微微点头,半点也不在乎吓到了前辈的事实。
曹大人又是怔愣了半晌,才不由得摇头苦笑道:“两位实在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陆大人智谋过人,不想夫人也是女中豪杰。”谢安澜游戏好奇地看着曹大人,道:“曹大人不觉得我……”
曹大人微微扬眉道:“本官明白陆夫人的意思。那些整天嚷着女子应当如何如何的,不是一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便是一些自己没本事的酸书生罢了。世家权贵,当家主母掌握整个家族兴衰之难又岂下于入朝为官的?只是这世道便是如此,对女子颇多苛责不过是男子畏惧女子居于自己之上罢了。然而既然有莫罗女国那般的存在,我等又岂能真的当女子皆是蒙昧无知之辈?”只是这世间的男人故意想要让女子变得蒙昧无知罢了。但是若女子当真无才无德无知,他们又要嫌弃起来了。
只不过,谢安澜这样的女子生在东陵还真是有些古怪。若是生在莫罗倒是真的如鱼得水了。
陆离道:“以曹大人只见,此事如何?”
曹大人道:“若是果真能行,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东陵与周边诸国时战时和,只怕是……”陆离倒是不以为意,道:“肃州位于东陵西北边境,与各国边境都不算远。而且有重兵驻守也不必担心大量的外族涌入造成什么不好的麻烦。即便是有战事起,也不可能各国一同对东陵发难。只是断了一条路最多绕远一些罢了。而倘若真的是各国同时对东陵发难,东陵尚且不保,又何况肃州?”
曹大人微微点头,觉得陆离所言也不错。
看着两人道:“那么,两位可有什么需要本官相助的?”
谢安澜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他们目前的麻烦说了一遍,曹大人也不由得一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不难。布政使大人素来关注肃州,若是此法果真可行,想必也不会愿意让肃州府衙独自来办的。若是办得好,到时候也是一笔政绩不是?”若是办砸了,也就是损失一些银子下面还有陆离顶缸呢。
陆离倒是没有在意曹大人的言外之意,道:“如此,就有劳曹大人了。”
曹大人点头道:“等到西北军的事情完了,本官便跟吴大人说说。只是需要一些时日,如今眼看就是寒冬了,两位要做什么想必也是开春,想来也不着急?”
陆离自然点头称是。
曹大人摸着下巴的胡须看着陆离,思索了片刻,问道:“陆大人,若是小儿思贤来洛西,你看如何?”
陆离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不妥。”
曹大人问道:“怎么说?”
陆离道:“曹兄尚且年轻,曹大人如今是洛西参政,曹兄到了洛西无论是在哪儿必然都有人要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对曹兄照顾一些的。届时,无论曹兄做得好不好,只怕都得不了什么好名声。曹兄并非没有能耐的纨绔,大人如此岂非毁他一世清名?”
曹大人叹了口气道:“此事本官也有考虑,只是他若是留在京城便罢了,若是外放…”其实也就是做父亲的不放心年轻的儿子罢了。
陆离沉吟了片刻,道:“大人有心让曹兄外放?素来京官清贵,曹大人何必…”
曹大人摇头道:“若是不知世事,便是一世为官也是尸位素餐罢了。”
陆离道,“既然如此,大人看炎州如何?”
“炎州?”
陆离微微点头,“炎州不属洛西,但是距离肃州却并不远。若是可以,曹家可在炎州为曹兄谋一个县令之位想来不是难事。”
曹大人自然也明白陆离的话,炎州距离肃州近,若是有什么事陆离也可以照应一二。再不然,有个从三品的参政父亲,离得这么近上官不可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为难曹修文。对曹修文的名声也不会有妨碍,让人觉得他是靠着父亲在做官。
曹大人果然陷入了沉思,显然是在考虑陆离的提议的可行性。
好一会儿,曹大人才拱手道:“本官多谢陆大人,若是思贤果真到了炎州,还要有劳陆大人多加提点。”
说起来也略有些心酸,按说自家儿子二十出头就考中进士,也算得上是年少英才了。为人父母只有骄傲高兴的份儿。但是跟眼前的年轻人一比,自家儿子竟生生地成了那鲁钝的犬子了。眼前这年轻人,年纪上不足二十,虽然出身望族却是旁支庶子。家中莫说是帮助了,尽拖后腿了。就是这样,他也能在短短的半年间从一个新科探花,成为正五品的一州主官。名副其实的这一届科举的第一人。更不用说父亲告诉自己的那些发生在京城里,他只是听着就觉得惊心动魄的事情了。如此人才,实在是…难得一见啊。
如此想,曹大人又觉得略有些安慰了。不是自家的儿子太不如人,而是这陆大人实在是太过逆天了。
说了一会儿话,曹大人才起身告辞回客院去了。
谢安澜看着陆离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陆离微微扬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谢安澜道:“你当初将曹大人弄到洛西来,难道就是因为知道你有一天也会来这里?”
陆离笑道:“夫人英明,我若是不想来肃州,怎么会跟着掺和睿王和宇文策的事情。”
所以说,昭平帝以为是他逼着陆离做的各种事情,其实都是陆离自己想做的。只不过,他给了昭平帝一种他都是被动的被命令着去做的假象罢了。
谢安澜靠着陆离肩头,仰面看着他俊雅的容颜问道:“我有些不太明白,你选的这样的路很难走。你知道的,当初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拜睿王为师。”她确实是佩服睿王的武功和能力,但是陆离才是她的爱人和亲人。陆离若是不喜昭平帝和东方靖,完全可以换一个人辅佐。没有必要千里迢迢的跑到肃州来。要知道,睿王可没有谋反的想法。至于西西…养成一个不在皇家长大的皇子再辅佐他登基,风险太大了。更何况,苏梦寒显然也没有这个意思。
陆离伸手理顺了她的发丝,微微摇头道:“昭平帝为人反复,而且也活不了几年了。东方靖不仅我不想辅佐他,苏梦寒也容不了他。留在京城,只会徒然陷入那一堆的麻烦之中。”
谢安澜道:“我注意到,你一直没有怎么理会过高阳郡王。”事实上,高阳郡王是东陵皇室中除了睿王以外,唯一影响还算不错的人。陆离微微挑眉道:“高阳郡王啊…”
“怎么样?”谢安澜兴致勃勃地问道。
陆离道:“还可以。”
“那?”
“道不同不相为谋。”陆离淡定地靠着椅背,顺手将谢安澜拉入了自己怀中。
谢安澜懒懒的靠着他,“道不同?”
陆离道:“夫人觉得,高阳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安澜低头沉吟了片刻,道:“深藏不露的人,高阳郡王肯定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虽然苏梦寒认为他自以为聪明。”但是聪不聪明和心计深不深并没有绝对的关系。从古至今有多少聪明绝顶的人最后还是死在了不如他的人手里?比如说,前世的陆小四。
陆离淡淡道:“皇室二十年前发生过那样的惨剧之后,成长起来的皇子皇孙,哪一个也天真不起来。原本倒也不是不可以试试看辅佐高阳郡王,毕竟人和事都是会变的。但是…高阳郡王背后还有一个陆家,就让人不那么高兴了。”
谢安澜笑道:“难怪东方靖一直拉拢不了陆家呢。原来早就投靠了高阳郡王了?”
陆离笑道:“投靠也未必,若是昭平帝有了嫡亲的皇子,陆家和高阳郡王的关系也会变得岌岌可危。”
谢安澜叹气道:“高阳郡王果然是深藏不露,京城里那么多人竟然都没有发现他跟陆家的关系。”
陆离微微点头,可不是么?前世若不是发现的快,抢占先机弄垮了陆家和高阳郡王,东方靖登基之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不过这样一来东方靖应该也就没有心思算计他了。这么说,难不成他还是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一时间,小陆大人有些纠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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