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在梦里看到妹妹,你劝我的话,我自是听的。我一心护着李亦菡,可她倒好,闷不作声,和妹妹比差远了,我还是喜欢妹妹这样伶俐活泼的人。我强迫自己待她好,护着她,母妃却一心想寻她的错。
我真怕自己有一日坚持不下去,由着她和母妃斗。说真的,她就像一个望族名门出来的木偶娃娃,一点趣儿都没有。我不喜欢她!真的很不喜欢。
妹妹,我不想她生孩子,不是心疼她受生育之苦,而是我知道自己的病,就算生下个女孩,大半都是有心疾,若是男孩也有一半的可能。我是不敢冒险,今日入宫,我想求了太医院的太医给她抓一副绝育汤药。
我实在不想我的子子孙孙都有心疾之苦,要不还是我求太医开药服下得了。父王不止我一个儿子,不是还有琭弟么?他的身子是好的,将来也一定能生出健康聪明的孩子。那时,我便过继一两个到我名下。
妹妹,你说我这样做成么?”
此刻的江若宁魂魄正躺在金莲床上,半昏半睡间听到慕容琅的声音,想醒过来,却怎么也由不得自己。
琅哥哥……
她的意识似越来越微弱,除了穿越前的记忆未曾减弱,清晰如昨,到大燕朝后的记忆竟如手中紧握的流沙一般,越来越少,她越想流住,那流沙却从她的指甲流走,任她如何努力,却怎么也抓不牢、握不住,长此以往,怕是有朝一日她会将大燕朝的人和事忘得干干净净。
“妹妹,快两月了,你怎么还不醒来?皇伯父已下圣旨,要治尚欢的大罪,说若非因她之故,你不会去红影山庄,也不会被银姬所害。其实,我也有错,如果我不是容王世子,怕是皇伯父也会将我打入大牢。
妹妹,三天前郑刚来寻我,告诉我说尚欢忆起自己是谁了?就在她被打入大牢的一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宋府,她竟然是宋家超大奶奶的长女——宋清纹。
她已经有十八岁了,是正兴九年正月的生辰,那年上元佳节,她跟着奶娘、下人去看花灯,看到一半,就遇到了宋越,宋越说要带她和宋清尘一道去吃馄饨,也就是那晚,宋越击昏了她,将她送给了慕容梁。
而对外,只说她跟着宋清尘去买馄饨吃走丢了。
尚欢在天牢见到了超大奶奶与宋清妍母女,母女相认,只怕她成了宋家人,又要被贬为官妓。她没有错,她也是个可怜人,可谁让宋越犯下的是谋逆大罪,谁让她是宋氏女。
妹妹,尚欢因早前是女捕快,刑部明镜司的金柳姑娘叮嘱了狱卒,不许为难尚欢,她在牢里倒没吃什么苦,因她求了狱卒,她与超大奶奶、宋清妍关一处,一家三口也算是团聚了。”
阿欢一场梦,在梦里忆起了幼年时的点滴,想到她是如此被宋越哄骗带走,又如何将她送往了暗楼,开始了她恶梦般的生活,也许是那几年她受的惊吓、痛苦太大,也至那几年,她就没有长上半寸,甚至更显消瘦,还落下了一身的脏病。
她跟着江若宁时其实已经十四岁了,只是不长个头,依旧是十岁时模样,这才让江若宁误以为阿欢比她小。
阿欢是跟着江若宁后,江若宁寻医问药,给她治愈脏病,还好吃好喝地生活,这才开始长。
但长到现在,她不可能再长高,只能停留在现在的模样,只能是一个十三四岁半大姑娘的模样,一张难脱稚气的脸,一副总是消瘦而显得小巧玲珑的身材。
比阿欢小的宋清妍,也比阿欢高了大半个脑袋。
可见,十岁时阿欢的劫难,亦是她一生的劫难,江若宁懂晓医理,有些人在幼年时如果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伤害,就会留下后遗症,致使不长个头,而阿欢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在天牢里,谢、刘、宋、瑞郡王一脉的人都知道,大理寺的女捕快阿欢是宋清纹,只是这件案子已经定了,对几家女眷的处罚,朝廷已有定论。瑞郡王一脉的女眷将会在容王世子大婚后处死。而其他几家的女眷更是前途难卜,她们不能死,因为朝廷不许,她们会被贬为官妓,沦落官乐坊的命运。
慕容琅继续说道:“妹妹,今日我与世子妃去拜见皇伯父时遇到了关霆、朱拯二位大人,听说腊月十三,朝廷就会处斩叛党,瑞郡王的几个儿子、成年的孙子无论嫡庶全部白绫赐死;瑞郡王府的女眷亦全部赏赐一杯毒酒……”
腊月十三,转眼即到。
尚欢对江若宁的重要,慕容琅想帮尚欢,怎耐此案重大,就连容王都插不上,何况是他。红楼案牵扯甚广,又查出东军之中有武官在叛军中上任教头,据从叛军逃回朝廷的教头武官称,他去叛军任教头乃是宋越遣派,而他本人不知那是慕容梁父子所建的叛军,自当是朝廷的军队。如此,宋越就成为叛首之一,身犯谋逆大罪。
而尚欢原是宋家大房的嫡女宋清纹,被谋逆大罪牵连其中。寻常这等大罪,文武官员都是避而远方,恨不得有多远逃多远,与宋家有关联,想尽法子与宋家断了关系。
“镇北王妃谢氏,想赎出谢万林兄弟的嫡女,被朝廷所拒。谢家姑娘无论嫡庶将一律被贬官妓……
如果妹妹还醒着,一定会说,这不公平。
犯过的是她们父兄,却要让她们来赎罪。
各地望族有那么多被他们残害的女儿,她们一旦被送往官乐坊,将会生不如死。两大官乐坊已经开始拍卖谢千语、谢千诗姐妹的初夜,已高达万两黄金。”
金莲上的江若宁突地睁开双眼,“她们只是弱女子,她们养在深闺有何错,竟要受这等折辱。”
坐在纱帐前的慕容琅却听到了她的声音,接过话道:“妹妹说得正是,可,又有人认为,她们享受眼家族给予的荣耀,就要承受家族毁灭、长辈获罪带来的折辱。
一朝贬为官妓,除非朝廷恩典,她们连赎身从良的机会都没有。我母妃正求父王,想求皇伯父开恩放过谢千语兄妹。
镇北王父子也求过皇伯父,想求谢千诗、谢千诺姐妹,皇伯父并未应允,说‘朕未获及逆党六族已是仁慈,现在的治罪已是恩赦,就这样罢。’
我怎觉得,皇伯父是听说暗楼赚了多少多少的银钱有些眼馋,也想经营暗楼这样的生意,狠狠地大赚一笔。官乐坊可属朝廷掌管,由刑部、户部共同打理。户部大臣不愿放过这样赚钱的机会,但我知道,大部分官员不是真的想替朝廷赚钱,而是想折辱这几家的女子,谁让谢千语的名头太响,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早前名头响,是为了让谢千语嫁入皇家。
而今这些盛名,带给谢千语的将会是灾难。
失去家族庇佑的谢千语,虽是绝/代风华的美人,也注定吸引无数的虎狼环饶。
江若宁轻声道:“胜名之下必有所累。昔日她一心搏得才名,便想寻个好婆家,也怪她时运不济落到如此地步。”
“正是!”慕容琅应答完毕,倏地一下跳了起来,“妹妹,我听见你说话了,我听见了。”他挑起纱帐,俯下身子,可她静静地躺着,并没有说一个字,“妹妹……”
他对着外头大喊:“碧嬷嬷!你快进来!”
慕容琅如发现了天大的喜讯,“我听到凤歌说话了,我与她聊天,她还答了我。我听到了!”
碧嬷嬷喜道:“真的,她说什么了?”
慕容琅把江若宁的话重复了一遍。
江若宁轻叹一声。
“妹妹在轻叹,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碧嬷嬷与翠浓等人可什么也没听见。
碧嬷嬷心里暗道:莫不是琅世子臆症了。
“琅哥哥,她们听不见我们的话,只你一人能听见,这许是因为我们的身体流着一样的血脉。你说的话他们不会相信。”
慕容琅大叫着:“我听见妹妹说话了,她真的说了,我不骗你们,我真的听见了。”
翠浓蹙着眉头:琅世子一定是魔症了!
翠浅道:“琅世子,你再吵嚷公主养病,休怪奴婢赶你出去。”
“好!好!我不吵!”慕容琅坐回到椅子上,扫视着空中,摆了摆手,示意碧嬷嬷几人退去。
他们听不见,就他一人能听到。
“妹妹,你到底是什么病?中了什么毒?哪里不舒服?”
“我头好痛,头疼如裂,就似有万千条虫子在噬咬,又似有一把刀子,将我的脑袋都给切碎,痛得我一直昏迷着、昏迷着。我想醒过来,可只要此念一动,头就痛得不能自己,我只能一直睡着……”
“难道是往生蛊?不对啊,早前淳于先生、永兴候都用诱蛊的法子用桐油、药粉等物给你熏过,并没有熏出一只蛊虫。”
“我想睡觉,我乏了……”江若宁的声音越来越轻浅,她躺在金莲上又沉沉地睡去。
慕容琅又道:“妹妹,还有呢,还有呢?”
“生不如死当如是。”
原来,她所承受的是这样的痛苦。
如果江若宁不救他,承受这等痛苦的便是他。
“我……似也有心疾,在头痛之后,又会引发心疾。那一具残躯早已病疾缠身,我的魂魄想离开,可我又不能离去,我只能在一处金龙宫中休养。哥哥,我太困了,我要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