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静缓地流淌。
月至中天,容王喝得酩酊大醉,瘫软如泥,小厮将他扶入月华院。
慕容琅睡沉了,今日是他大婚佳期,可他没有半分的欢喜,忆起生死未卜,至今未醒的江若宁,心便揪得紧紧的。
江若宁躺在翠薇宫后殿的绣榻上,传出一阵嗡嗡声响,装着琵琶的盒盖开启,琵琶散发出绚目的金光,琵琶缓缓升腾而飞,往江若宁的绣榻移去,将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她身上。这金光如阳光般温暖,不绵不休头痛感减轻、最后消失。
江若宁坐起身来,这只是魂魄坐起,魂魄下了床榻,一扭头,看到自己的身体还安静地躺在榻上,她抬头望着琵琶,眼里流露出迷茫之色。绣榻对面置了一张暖榻,榻上的翠浓,睡意香甜,并未觉察到寝宫里的异样。
她行动间琵琶便跟着她的魂魄而动。
江若宁蓦然回首,盯着这闪着金光的琵琶:“怎么又出来了?”
脑海里掠过一些画面,零碎的,痛苦的。她忆起自己为救慕容琅,以身挡剑,中毒昏迷,她曾想自己一旦逝去,就能回到属于自己的现实世界,可她依旧在这儿。
现实世界的自己,从出生到大二,一直都未发生心脏有问题,却在大三时的一次体训突然昏倒,被学校送到医院检查,才说她有隐形心疾,也因她心疾有损,从此与国际刑警无缘,最后只做了省公安厅刑侦技术科的一名技术型警员。
那里的自己已经没了么?
琵琶闪烁着灿烂的金芒,就如同冬日的太阳给人温暖,令她贪恋。
琵琶突地传出一声铮鸣之音,一道光门出现,她带移步进入光门,这不是江若宁第一次进去,她已经进去过好几次,而每次它出现开启时,几乎都是深夜。
琵琶的里面竟是一个奇异的世界,是一个雕龙刻龙占地面积有十余亩大小的金色地宫。石壁上有一个偌大的金色龙头,龙鼻里喷着浅紫色的烟雾,龙嘴有源源不断的金沙流出,不灭不绝,而地上的金沙小山却始终那么大,不增不减,颇是离奇。龙眼是两枚比拳头略大的明珠,明珠闪烁着赤白色的光芒。整个地宫全是用黄金铸造,周围有九根金色的三人合抱大小金柱,每根金柱上雕刻着神态各异,形象各异的九条金龙,或飞龙在天、或亢龙有悔、或祥龙腾海,栩栩如生,身上的龙鳞、龙须、五爪的金龙爪趾都清晰可见,仿佛那不是雕刻而成,它们随时都要冲破金柱,冲飞云天。。
墙壁上,刻着各式金龙,或祥云福地的飞龙翱游,或海浪仙山的海龙戏水,绘得气势磅薄。
在地宫的中央,有一个偌大的金色莲花状金床,周围是清澈见底的寒潭,潭水很冷,用手一触便能感觉到寒意。
穿越前的同仁,她们若拥有随身空间,不是能种各种奇珍果蔬,便是能种草药,总之他们的空间能发家致富,还是危机之时可以避身保命之处。而她拥的琵琶,里面也有一个空间,不能种植,不能开垦,就是一座金灿灿的刻龙地宫。
她每次进来,就可以不用承受那种头痛欲裂的痛苦,每次琵琶开启时她会毫不迟疑地选择进来,而且可以里面待很久,但她又可以知道外面的人在做什么,他们又说了什么话。
江若宁道:“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可我现在想去瞧瞧琅哥哥。”
寒潭底光亮一掠,出现了一道彩色的光门,那门里能看到睡在书房暖榻上的慕容琅。
“寒潭有空间之门?可以到任何地方?”
她起身离了莲花榻,穿过光门就到了容王府的书房。
“琅哥哥!琅哥哥……”
睡梦里的慕容琅听到熟悉的声音,立时应声“妹妹”,缓缓坐起身,他看见江若宁站在金光里,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袍。
“妹妹……”
“琅哥哥,我知你一直为我感到愧疚,你不必如此,救你、为你挡剑,是我心甘情愿的,说起来,我还是太自私,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看到你受伤。你伤,我会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现在这样挺好。”
她从来不曾怪过他,除了那日在御书园,因他如实的答话,父王母妃的自私无情触怒她的心弦,她嚎啕大哭外,她几乎从不曾发过什么脾气。
慕容琅沉吟道:“是我不好,如果我那日不跟着去,妹妹就不会中毒。”
这些日子,他已经懊悔无数回。
他是个累赘,如果不是他,江若宁不会身陷险境。
江若宁道:“如果银姬想对付我,她会寻各种各样的机会,我是怎么也逃不掉。琅哥哥不必自责,你就当是我的劫难,你一定要快乐地生活下去。”
慕容琅下了床,想拉江若宁,伸手时却抓了个虚空,“妹妹!”他的大手穿透了江若宁的虚影。
江若宁道:“我是一缕游魂,你是抓不住的。”
“妹妹已经……仙逝了么?”他原不想问,可实在憋在心头,非得问出口不可。
她亡,是因他而逝,今生他无法再快乐。
他到底是欠了她。
因为他,谢婉君选择了他,放弃了她。
他过去十几年前的快乐幸福,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当他无忧无虑地享受荣华富贵时,她却在民间乡野过着食不饱、穿不暖、住陋屋的困苦贫寒日子。
江若宁道:“我自己也说不好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以自己的身体状况离开这世界是早晚的事。我不放心你,特来探望。”
她尚有一口气,这些日子一直昏迷在榻,太医们想尽了法子,也无法让她醒转过来。太医们说的话,翠浓翠浅甚至是碧嬷嬷每日在她跟前说了什么,她全都知道。太医说,再这样拖下去,终有一日,她会在昏睡中再也醒不来。
慕容琅道:“父王母妃逼我成亲,你还病着我怎么能安心成亲。”
愧疚如洪,无法退劫,一直侵袭着他的身心。
当他成亲时,他的妹妹还挣扎在生死边沿。
江若宁望着外头,“我听见了喧哗声,划拳的、说笑的、唱歌的……好生热闹。”
慕容琅嗫嚅道:“我今日成亲,娶的是洛阳望族李家长房嫡女。所有人都说她很好,可我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想成亲。”
那姑娘再好与他何干,在这之前,他虽瞧过画像,可现在都忆不起她到底长什么模样。那女子是谢婉君挑的,也是父母让他娶的。他的骨子里喜欢着自由自在的畅快日子,不喜被人管束,他喜欢江若宁这个妹妹,更多的原因是江若宁也爱悠然自得。
“琅哥哥不是应该去洞\房?”
“我不要去,我都没见过她。”
江若宁浑身闪着金光,隐隐还有紫气缭绕,她继续道:“琅哥哥,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你今日不入洞\房,传出去让她怎么做人?她嫁入容王府便是你的妻子,是要与你生活一生的人,你却独自在此,这会让她成为容王府的笑话。琅哥哥,就算是为我,好好生活。你要待她好,拿她当你的妻子,给她一个机会来了解你,也给你一个机会试着与她生活。”
这妻子,不是他娶的。
是容王夫妇认为他该娶,软磨硬施讲道理、要胁、诱他写《保证书》,就算他早前反应慢,心思单纯,但时间一长,他立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我一点也不想和她生活,我只要妹妹……”
他有病,成亲又如何,就算将来生下孩子,还是个有病的。
祖病就像一个诅咒,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让他的子孙孙都受这病痛折磨,他自小就受够了心疾之苦,着实不想自己的儿孙也受这罪。他们兄妹骨血里都有祖病的因子,早前瞧着明珠、明月、明玉三姐妹个个都是健康的,谁曾想明月郡主的儿子就发现了祖病心疾,照着谢家祖疾显示的症状,发病越早,证明孩子心疾越严重。
这病,无论男女,也不知它何时就发作起来。慕容琅只想到此处,就觉得害病,他受过病痛的折磨,实在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如此。
“哥哥又说傻话,我们是兄妹,没人代替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就像也没人能代替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一样。
我们长大了,有那么多不情愿的事,可我们得为旁人所想,爱人者,人恒爱之。哥哥去瞧瞧新娘子,别让她被人笑话,更不要让你母亲训斥她,她从他乡远嫁来京,原本就心如浮萍,如果你再不在乎她,不管她,你让她怎么办?
以我对你母亲的了晓,明日她不会怪你,却会寻她的不是,说她拢不住你的心。这个世道,女子已太苦,就少让她受些委屈、受些苦。哥哥,去她屋里吧!”
她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彩门。
慕容琅大叫一声:“妹妹,不要走!”
“待她好些……”江若宁的声音从空中飘来。
“妹妹!”慕容琅伸着双臂,想抓住什么,突地惊醒,睁眼就看到窗外的明月,他刚到梦到江若宁了,她来劝他,让他待李亦菡好些。
妹妹的话,他总是愿意听。
如果他不照做,他怕她会生气。
妹妹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心下柔软的人。
他坐起身,大喝一声“左仔”。
左仔飞奔了过来,刚睡沉呢。
“随小王去和鸣院。”
和鸣院,这是世子妃的寝院。
早前,谢妃说了那么多的话,慕容琅根本就不愿意听。
江若宁说,让他给李亦菡一个机会,也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为了妹妹安心,他愿意去尝试。
左仔应声“是”,主子愿意过去,明日他也少被管事斥骂,这可是好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