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不敢惹恼了他们,闹到皇帝那儿,他吃不了兜着走。小心翼翼地道:“这是凤歌公主自请的,她还提议,为示朝廷的公平公正,建议把所有成年骸骨都进行容貌原复,让近年来家里有走失女孩的都到官府上报,经各地官府查实,允其家人入京认领尸骨……”
慕容琏道:“千尸案的尸骨不少,难不成都让公主给你们复原。”
“实是衙门只公主一人会此神技。”
慕容琅恼恨地啐了两声,“要小王说,你们就是拣着软杮子捏,那么多名捕男人不用,偏让她一个弱女子做这些,简直把你们刑部、大理寺的脸面都丢尽了……”
官差深深俯身揖手,“几位,公主说了,在她没做完这件事前,她不打算见各位,还请回吧。”
三人面面相窥,凤歌一定是心里难受,这才给自己揽下这么大的事,那么多的尸骨,得多久才能做完。
几人轻叹一声,各自散去。
夜深,素月分辉,似把树木花草笼罩烟水中,洒着通透的清光,京城的街道房屋,如同立体的剪影,在月色在凛冽相叠。幽蓝的天穹,轻淡的浮云,如扯开的棉絮,有月影下悄然游移,无声无息。
江若宁先在头骨里填充了纸团,不用填得太实,再用黄泥开始抹,阿欢心疼她,怕她一人太辛苦,也跟着样子做。
这些日子以来,阿欢这女捕快做得越发得心应手,先由金柳带她,再有夏叶指点,就连冷小冰、郑蓉蓉也带着她在外跑案子的事,几人因是女捕快,在暗楼姑娘回家之事上都能帮忙。
师姐妹二人的鼻孔里都抹了薄荷油,戴了面纱,手上亦套了牛皮手套,可江若宁的指头却露面外头,她都凭指尖的感触来确定每具头骨不同容貌当是如何,她闭着眼睛,凭着手感幻想着这样的眉骨是怎样的眉毛、怎样的眼睛,这样的鼻骨又当是怎样的鼻子……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阿欢强打着精神,“师姐,好了吗?”
“第一具可以确定就是那模样,第二具我还要琢磨一下,你先净手取笔将第一具的绘下来,我以前教你的,还记得吧?”
“师姐,虽然这些日子你不在,可我一直没落下,得空就练习,到庙里画泥菩萨。”
“好,你画吧!”
待阿欢绘好第一具的面部画像,江若宁把第三具已经复原出来。
待阿欢绘好第三具的画像,江若宁复原了第四具……
天明之后,大理寺的厨娘亲自把饭菜送到仵作室外头。
江若宁摘下手套,与阿欢吃了粥又继续工作。
每复原一个,江若宁就走到第二具跟前找感觉,一直无法确定其容貌。
阿欢不解地道:“师姐,那一具你摸不出来?”
“她的面部轮廓不如其他几具分明,越是不分明的人,越难确定容貌,这也是我不确定的原因,但我能确定她是什么样的额头、眉毛和眼睛,你赶紧画,绘得差不多着人再抬几具进来,第二具先不要动,告诉他们,把号编好,头上的黄泥别碰掉。”
江若宁忙到晌午后,用过午饭,对差官道:“复原了六个,那一具还没能复原。我与阿欢先回飘花园小憩,夜里二更一刻着人来唤我们。”
朱夫人知江若宁与阿欢在做正事,叮嘱厨娘给她们做精致些的吃食。
夜里二更一刻,江若宁与阿欢醒来,用了饭继续进了仵作室。
两个依旧像昨晚一样,江若宁越来越熟练,摸了一具又一具,动作也比以前更为纯熟,阿欢早前帮着填充,后面见复原一个就拿着笔墨开始画。
江若宁想到自己现在的速度,不到二十个小时就能复原五具尸骨的头像,便是在现代用电脑相助也没这么快,她觉得自己穿越而来后,指尖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虽然在现代她就发现自己拥有复原尸骨生前容貌的能力,却没有这么敏锐的触感和快速的判断力。
依旧每复原一个,就将那个头骨轮廓不甚分明的尸骨进行再摸触一遍,如此往复,待复原到第十一具尸骨时,她已经能判断出那具不分明的尸骨是什么容貌,开始轻车熟路地复原。
阿欢站在那个用了江若宁很多时间才复原出来的女尸前:“师姐……这女子生前得有多好看,光是泥头都这么美,明明轮廓不分明,偏生五官这等精致,真是太美了!比谢千姿还美。”
“好了,照着画吧!这就是她的生前容貌。”
阿欢絮絮叨叨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师姐眼里可是一视同仁,对你们很敬重的,她是想帮你们魂归家乡,回到祖坟、回到家人身边,虽然你们死得冤,可你们运气好,遇到我师姐……”
阿欢觉得虚空中有什么,揉了揉眼,却见空中飘浮着一个哀怨的女子,那眉眼竟与这泥头一般模样,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袍,脸上泪痕斑斑。
啊——
阿欢大叫声,连连后退。
江若宁道:“你怎么了?”
“师姐,有……有鬼……是那个最美女子的,她在空中……在向你跪拜谢恩。”
江若宁往空中一瞧,那女子似怕吓着人,嗖的一下化成一道轻烟回到那尸骨泥头之内。
阿欢打着寒颤。
江若宁只瞧见周围的油灯、烛火,外头还有值夜的官差,他们怕两个姑娘害怕,特意留在那儿的。
江若宁道:“她们虽然被人所害,可好在她们的亲人寻来,要带她们回家。阿欢,我们是在帮她们,她们不会吓我们,更不会害人。有句话不是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世上最恶的不是鬼,是人,恶人比鬼更狠。就像慕容梁,像宋越、谢立端这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大恶鬼……”
阿欢拍着胸口:改明儿,她要去庙里求个护身符,貌似她已经有一个,还是几年前师姐给她的。难道刚才真是眼花,一定是这样,要不就是太累了?
阿欢拿着笔,对着那最美的女子涂涂改改,依旧是绘不好,莫不是真见鬼了,她能绘别人,为什么就绘不出她呢?
江若宁道:“你绘不出她?”
“师姐,为什么?”
“她的面部轮廓不分明,而是一种精致的美,拆开看,五官长得一般,可凑到一处却有一种惊人的美丽。她的画像你先跳过,待我把最后一具复原,我来绘她,要绘那位姑娘,是很考画技的。”
阿欢“哦”了一声,移到下一具旁,拿着笔用心绘起来。
天色亮了,师姐妹还在忙碌。
厨娘在外头喊道:“凤歌公主、欢乡君用晨食了!”
“师妹,先吃饭,吃完再画。”
师姐妹匆匆用罢饭,像是打仗,吃饭时间很短,吃完后,各自挥动手臂、伸展着双腿,再进了屋子里。彼时,江若宁已经复原好最后一具。洗了手,取了笔纸,站在最美女子旁边,快速划动着素笔,动作又快又美,阿欢绘完后站在江若宁的身后,看着她飞快的描摹,过一会儿看一眼,如此往复,一个极美的女子跃然于纸,那盈盈浅笑似活了一般。
江若宁道:“阿欢,告诉淳于先生和朱大人,十二具尸骨的容貌已经恢复了,画像已经绘好,他们可以过来取。”
阿欢对着外头吩咐了一声。
师姐妹二人转往飘花园。
沐浴更衣,熏了檀香后,上榻歇息。
奉天府、扬州等家里有失踪幼女的望族皆有姻亲、亲戚在京城,听闻凤歌公主答应帮忙恢复尸骨容貌,一大早便有人候在大理寺外。
几人陆续进了大堂,官差一一拿出画像:“大家都瞧清楚了,这些画像上是近几日复原的十二具尸骨,可是你们要找的人?”
待十二幅画像粘在墙上时,其中一女的惊人美貌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些女子个个都是美人,尤以一个女子的美更为惊叹,整个人就似活了一般,似乎正对人盈盈浅笑。
朱拯见望族名门有人来认尸,亦到大堂来瞧究竟,一来就看着六个男子都直直地盯着那个美人头像。
淳于斐道:“据阿欢说,那个最美的,凤歌公主用的时间最长,她的面部轮廓最是柔和,也最不好确定她的五官相貌。”
朱拯问道:“各位老爷、管家,这十二个人里,可有你们要找的人,瞧仔细了。”他吩咐人把那张最美的女子画像拆了下来。
“益州胡老爷,你先辩辩!”
胡老爷扫了一眼,“我家大侄女失踪那年十一岁,到如今该十七了,根据暗楼姑娘们口述,她应是一年多前死的,那时是十六。我家大嫂是益州出名的美人,我家侄女的容貌随了大嫂。”他一张又一张地掠过,最后走到一张画前,“就这个,一定是她,她与我大嫂像了八分,我听大嫂在家书中道,大侄女三岁那年从秋千上摔下来过,当时额上凹下一个坑,就算是长好了,那额上的骨头定有印记。”
淳于先生启开一个薄子,“甲八号尸骨,前额有碎骨摔伤印痕,似幼年摔伤所致后痊愈。禀大人,特征对得上,容貌也与他所言合得上。”
胡老爷闻听,突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取下画像,直哭得撕心裂肺,“我苦命的侄女啊,二叔早就在京城经商,要知你在那地方,二叔就是倾家荡产也把你救出来啊,我的侄女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