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宁依旧是拒绝,拒绝得毫不迟疑。
他曾想,如果他讲出一切,她许会感动的,一感动、一心软,就愿意留在他们父女的身边,他一个人无法照顾阿宝,而他也不能将阿宝留在京城。
京城有太多的宴会,他怕阿宝见到宋清尘,跑上去缠着宋清尘唤娘亲,待那时,一定会给温家惹来大祸。骗娶守节皇子妃为妻,这个罪名可不小。
“我江若宁的心不大,只愿在这滚滚红尘,万千人中,拥有一个相爱的男子,与他携手共度一生,任是贫贱,任是风雨,不离不弃,如此足矣。”她悠悠轻叹,抬起眸时,坦然一笑,“我晓得你的难处,我可以答应你,在与你和离前后,我出现在京城,只要我与宋清尘同时出现,我想……这件事就会过去。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之后,你便寻个藉口宣布,我与你已和离成陌路,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你一个未嫁女,却突然成了和离妇……”
和离妇,到底是还是弃\妇,有多少女子能接受这样的身份转变。怕是她往后想嫁入好人家已是不能。
毕竟,像宋清尘那样的女子,世间少之又少。
他算到了许多,却算不到女人的心。
他错算了宋清尘对他的情,他也看错了江若宁。
他以为,世间的女子所求要么是情,要么是荣华富贵,有时候为了荣华,可以放弃情感,可江若宁却宁愿为了情,放弃荣华。
这样的女子,是值得他敬重的。
“怎么,可怜我了?当初你算计我的时候可不见得如此心软。走到了这一步,又何必浪费感情。”江若宁正容苦笑,“我愿为你做这件事已是极限,你不要再对我报有任何幻想,以你温大公子的身份地位,就算曾有过一妻,依旧无碍你的形象,待你回到京城,依然有大把的名门贵女等你挑选。”
他可以再挑妻子,而他想选的人是面前的女子。
可她,却不想要。
温如山道:“你不想回宋家么?”
“那种无情无义的地方,不去也罢,我不稀罕也不需要去那等虚伪的地方。”
她释然一笑,无畏的,没有丝毫留恋,回答得如此洒脱。
“若是那人在乎你的名声而不娶你……”
“你明知她怀了另一个人的孩子,却不肯放手,我相信他若知晓实情,只会更心疼。我无愧于他,若他不能接受我,便不值得我喜欢,彼时,放手又何妨?”
放手又何妨?
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连一个弱女子的气度都做不到。
温如山面带感佩地看着她,“我来青溪县后,听说过许多关于你的事。”
“你若真的为我好,还是写一份文书,让奉天府官媒署销了你我的婚姻档案。”江若宁凝重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一味追求一份人间真情,为了真爱,他不惜算计他人,到了她这里,她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他还要来纠缠、阻止么?
江若宁微眯着双眼,她同情温如山的遭遇,是的,她只是同情,她怜惜阿宝没有亲娘,但她还不致因为两个不相干的人来牺牲自己的一生。
有人说,每一个好男人的背后,都有几个渣女。温如山便是如此,宋清尘于他是渣,他于江若宁又何曾不是渣。
无论温如山当初有多少无耐,他算计她原就是不对。
江若宁心下甚至于是不耻的。
温如山曾想过如何打动她的心,可他全都失败了,他认为可以的招术,在她面前一败涂地。“可不可以……继续让阿宝喊你娘亲。”
“可以,但你必须销了官媒署的档案。之前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甚至还能答应与你一起带着阿宝出现在京城贵妇、贵女的面前扮一回夫妻,但现在我不需要牵绊。销了档案!”
她平静起身,打开了堂屋门,冲着厨房方向道:“二妞、阿欢,开饭!”
二妞正在厨房里喂阿宝吃饭。
阿宝接过碗,自己进了堂屋,“娘亲,喂!”
“好,娘亲给阿宝喂饭。”
一个未嫁女子,莫名地多了个女儿,还能这样用心地照顾阿宝,她需要多大的忍耐,又有多大的胸怀才能包容这一切不公。
江若宁一面喂着,一面拿了自己的帕子给阿宝擦拭嘴角,“阿宝变成小花猫了,来,娘亲给你擦擦。”
阿宝撅着小嘴,“擦美美哦!”
“不是小花猫,阿宝是小仙女。”
“咯咯——”阿宝甜甜地笑着,“娘亲也美美哦!”
江若宁粲然一笑,继续喂阿宝吃饭。
汪安走近温如山:“大公子。”
温如山摇头,他没想到曾在宋清尘面前能用的招式,而在江若宁这里根本行不通,她说烧毁,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到火盆里,没有半分迟疑。
晚饭,大家都很安静。
阿宝原已经吃饱了,却时不时地跑过来,张着小嘴:“啊——娘亲!”讨吃的,每每这时,江若宁便喂她一口,她跑开玩一阵,又过来,“娘亲”,她再喂一口。
汪安笑道:“宝小姐近来吃得很好,以前在京城,便是王妃……也拿她没有法子,这几天更是少有的乖巧听话,还知道自己要吃。”
阿宝是用吃饭来讨母爱,所以过一会儿吃一口,她许不是真想吃的,而是觉得被母亲喂饭的感觉很好。
江若宁刚吃完,阿宝就粘了上来:“娘亲,阿宝要觉觉,娘亲给阿宝唱歌。”
“好。”她将阿宝横抱怀里,嘴里唱道:“三只老虎,三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眼睛真奇怪,真奇怪!”
汪安问:“夫人唱的是什么歌?老虎怎么没有尾巴?”
阿宝原正困着,听他一问,恼道:“笨汪安,那是小孩子扮的老虎啦!”
汪安愕然。
江若宁又继续哼着儿歌,阿宝闭阖上双眸。
阿欢打了温水,捏了帕子给江若宁,她用湿帕给阿宝擦脸、擦手,最后连她的小足也给细细地擦了一遍,在阿欢的帮忙下,脱了阿宝的外袍,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进了东屋。
阿宝睡熟了。
江若宁寻出了一些边角衣料,拿着剪刀坐在案前。
温如山还在想江氏说的话,她们是姐妹,生在名门大宅的宋清尘早已变得让他陌生,而这个初识几日的江若宁,却越发让他熟悉,她活得很真实、简单,不虚伪,不做作。
二妞进了东屋:“小姐要做针线活?”
阿欢道:“小姐说要给宝小姐做夏天穿的小衣服,是小姐亲手设计的新式样,可漂亮了。”
江若宁神色淡淡地道:“家里还有些边角衣料,都是上等茧绸、丝麻的,正好利用上。”
二妞嘟囔道:“这会子小姐又节俭上了,早前照上等衣裙的阔绰去哪儿了?”
江若宁微微并不是恼,反而打趣道:“原来二妞以为我阔绰啊,哈哈!”
二妞将手一抛,“这是我从火盆里掏出来的首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复,我的大小姐,这可是赤金的玛瑙、点翠首饰,你可真舍得,瞧都不瞧就直接丢进去了。”
“不是我的,我瞧它作甚?是我的东西,我好好呵护、守着,不是我的,我不会多看一眼。”
别人的东西再好,她不贪恋、觊觎。
自己的东西就算不好,她也会倍加珍惜。
惜取手中物、眼前事,握住当下,便是握住了未来。
二妞扁了一下嘴,“明儿我拿到张记首饰铺修修,若修好能赚几个钱,许我就能攒钱自赎。”
“二妞,我劝你别动这东西,哪怕是你从火盆里捡来的也不成,你还是交给汪安,他是扔是修,那是他们主仆的事,我们不要过问。”江若宁顿了一下,“二妞,你抽空回家,问问你娘,何时给你赎身。”她说让二妞自赎的话,其实就是想让二妞认清现状,可现在瞧来二妞还在梦中。
二妞大了,趁着二妞年轻,应该寻个好男人嫁掉,若是越耽搁便越不好寻好亲事了。
罢了,她能做的已经做了,若二妞不能醒悟,不是她能左右的。
二妞拿了旧帕子,细细地擦拭起来,但擦出里面的金色时,眼睛一亮,“擦擦就是件上好的首饰,只是这玛瑙还是黑的,怕是擦不成红色的了。”近来,江若宁说赎身许人的次数多了,二妞也淡然了,但心里还是着急的。
江若宁飞针走线,懒得去瞧二妞。
阿欢道:“二妞姐还擦什么呀,反正是别人的东西,你擦一阵又不能多得几两银子,还是还给西屋。早前小姐说要送人,人家可不应呢,宁可烧成灰也不会便宜旁人的,快送回去。”
这些有钱人就是怪!
若温如山当初应了,说不准她们也能得件首饰。
现在好了,原是漂亮的首饰烧得黑不溜丢,早没了早前的漂亮,这真是作孽。
二妞将首饰包在帕子里,近了西屋。
汪安道:“有事?”
二妞递过帕子,“我从火盆里拾的,首饰没全烧坏,还给你们。”
汪安道了声“多谢”。
二妞笑了笑,还以为她捡了就是她的,结果还真是徒劳,枉她还在东屋擦拭了半晌,好不容易露了点颜色出来。
小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样的东西,居然能毁得那样干练。
她周二妞这辈子是学不来了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