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独孤离此刻并非完全原貌。被无名灵火灯花烧掉的眉、发才只长出一层绒毛。他是离开茅山之前司马掌教亲自为他制了张易容符,司马宁静假扮司马致远的那种。不过可面容上独孤离倒没丝毫变化。
“师兄……”张天齐话才出口,便被后来男子打断,“大家都退下吧。”
“尊宗主令!”众龙虎宗弟子恭敬答道。
“是致远吗?数十年不见都已练成元婴了,年少有为。我刚接到你父亲的传讯,他还好吧。”龙虎宗主温和道。
“回前辈,家父一切安好。”司马致远神色极为恭敬地答道。
“叫伯父吧,不要显得太生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是!”
“天齐,带致远还有那位朋友去玄坛殿好生招待,这位小兄弟跟跟我来!”语气平和,神态从容,却不容人置疑。语毕,淡然离去。
吕布没有讲话,司马致远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与之一道跟在了张天齐身后。
天师府天师殿,龙虎宗历代宗主居所。独孤离压抑着心中的焦急,看着眼前男子不疾快不徐的看完自己呈上的书信。
“你叫独孤离?”
“是,前辈。前辈,舍妹还为贵宗所困,烦请高抬贵手,若有冲撞,我愿一力承担!”独孤离投鼠忌器,不敢放肆。
“你妹妹?哦,你带来的那只龙兽,她没有大碍,反倒福缘造化不浅。”宗主温和的答道,话锋一转,“不知小兄弟你母亲姓什么?”
独孤离虽然对龙虎宗主将小龙灵说为龙兽颇有微词,可获知到小龙灵无事,心请顿时放松不少。此刻却听得这龙虎宗主没头没脑的一句,心中微愣,蓦地眼神一亮,吃惊地望着他,若是试探地说道:“我母亲姓——张!”
“可是叫张心毓?!”龙虎宗主神色平静,只是眼中闪烁的目光显出也是激动,便是他身后刚赶来的张天齐也是掩饰不住诧异。
“正是!”独孤离看着眼前一代宗师,眼中突然感到有些发涩。
“那她现在身在何处?”激动中的龙虎宗主并未发现独孤离神色中的那丝悲凉。
“死了!”简单的两个字,将龙虎宗主眼中的狂喜冻结。他身后的张天齐眼中突然暴发出浓重的杀意,死死盯着独孤离。
独孤离恍若未觉,嘴中呢喃着,“我今年三十三岁,她死了三十三年!”
龙虎宗主身形突然从座椅上消失,还似一道闪电落在独孤离身前,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揪起,双目中杀气横溢死死地看着他,似欲从中找出一些慌张,说谎后的慌张。可是,他失望了,那双眸中,有悲痛,有冷酷,有死灰,有不屑,却没有慌张。
“那她转世在什么地方?”龙虎宗主带着最后一丝盼望,声音微颤。
“死了,魂飞魄散,彻底的死了,你告诉我她转世在哪里?”独孤离双眼通红,大声吼道。
张天齐突然发难,一肘击中独孤离小腹,将他重重摔在低上。
“死了,彻底地死了。我早说过,一个女孩子家的不要太任性,很容易吃亏的,可是,你为什么老是不听?”龙虎宗怒容扭曲,身周一圈龙卷般的气劲猛然排山倒海般冲向四方,张天齐与吕布身上同时升起一圈护体灵气,被气劲激得明灭不定。屋宇表面陡然浮起无数符箓纹路,散发着淡淡的清光,在磅礴气劲地冲击下岿然不动。唯有独孤离被大力掀起,狠狠撞在墙壁上,被清光抵开,眼见落下,龙虎宗主身形一晃,出现在他身下将他接住放在椅子上,气劲收敛。
“天齐,你先出去!”龙虎宗主轻轻说道。
“师兄……”
“出去!”龙虎宗主勃然作色。
“是!”张天齐满脸无奈,忧心憧憧退了出去。
“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一字一句讲!”声音冰冷。
椅子上,嘴角溢血的独孤无声地笑了笑,“三十五年前,世俗京都独孤世家家主独孤坤次子独孤志救得一重伤女子,悉心照料,很无聊的一个开端和发展,接着二人相恋,相爱,厮守,成亲。三十四年前,独孤志修出元灵,踏入先天。作为青城派世俗代表,从未踏足云界的独孤志在他妻子的陪同下,参加云界每百年一届的峨眉金顶正邪论道。可惜,他命格太差,出师未捷,便遇到当年伤他妻子的魔人,一个大男人,免强靠着妻子的掩护,狼狈奔逃,总算他还有点骨气,最后时刻,引爆肉身元灵,助其妻子脱困。她妻子虽已早已练出元婴,却仍非对方敌手,加上先前已耗费不少元气,可是,最重要的,她此刻已经有了身孕。临逃前,她受那魔人一记修罗嗜神,虽然逃出,却命若游丝。便是这样 ,逃回独孤世家的她,神智全无地昏睡八个月,产下一个男婴,形神俱灭……”原本带着不屑的独孤离,说到最后,却化为呜咽,静静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着龙虎宗主,只是脸上还维持着一种不知为何的倔强。
“修罗嗜神,修罗嗜神,嘿嘿,好一个修罗嗜神……”龙虎宗主英俊的脸上突然荡漾出一股极为干涩的笑意,说不出的怖人,笑着笑着,整个人却似被抽干了齐齐,缓缓跌坐在地上。
两人同时失神,室内一时沉静。
良久,龙虎宗主似乎回过神来,目光转向面前的独孤离,将他脸上那熟悉的倔强收入眼底,心中蓦地又是一酸,他和她是如此的相似,语气转柔,“那你可知道,你还有个舅舅?”
“以前不知,可是今天我知道了。”独孤离平静道。
“从今以后,这便是你的家,再没人能够伤害到你。”
独孤离有些不屑,嘴角一扯,便欲反驳。
“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龙虎宗主温和着说道,伸手在他脸上一抹,独孤离只感到神智迷糊,眼睑沉重,不由入睡。
龙虎宗主将独孤离抱起,慢慢走远……
“天齐,下届正邪论道仍由你参加,叔父那边由我去说,你从此刻起马上闭关……”龙虎宗主对着张天齐道。
“是,师兄!”张天齐没有丝毫犹豫。自己与他虽名为师兄弟,可自己当初为师傅看中,收为关门弟子时,师傅已临近渡劫,后来晋升地仙后,更是难得一见。一直都是师兄代师传艺,在他眼中,从某种程度来讲,师兄甚至比师傅更亲。从自己上山以来,从未见过师兄如此失态,想来师姐的逝去让他沉痛无比。想到师姐,印象中似乎就是她那捉弄人的手段,和骗死人不偿命的娃娃脸,自己当初没少受她的苦头。未料如今,修罗魔道,修罗魔道。
睁开眼的独孤离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小阁。揭开身上软衾绒被,独孤离起身打量,小阁并不像寻常修行之人居所,墙壁上挂满了各种饰物,风铃、小木弓、纸鹤,布偶……梳妆镜架上,搁着一个粉红色梳妆盒,独孤离轻轻打开,一股粉香扑面而来,一盒胭脂,两张口红纸,一把木梳,还残留着几根青丝。看起来像古时世俗官宦家小姐闺阁。
独孤离小心地拾起那几跟青丝,放在鼻端,轻轻嗅闻,似欲将某种东西深深刻在脑海。侧过头,粉色罗帐侧面,整个小阁的正墙上,挂着一幅少女画卷,画卷上少女趴在草丛中,手捏一跟干草杆,竟是在逗着蛐蛐。少女嘴角含笑,鼻尖犹有些许汗滴,神色专注,乐在其中,眼睛很大,很有神,头发很黑,却有些杂乱……似俏皮,似文静,似泼辣,似文静,还隐着几分娇憨……独孤离泪流满面。
“她就是你娘亲了。”不知何时进来的龙虎宗主突然出声说道。
“那她当初为何又会离开龙虎宗的?”独孤离极想多了解些自己那从未见国面的娘亲,她的性格,她的音貌,她的一切。
龙虎宗主似陷入回忆长河,口中悄然绽开一丝温柔的笑意。“她是个很好胜的人,从小便不喜被人左右,她认为女子当自强,将我们一帮男人批得一无是处,修行不服输,做人一样不服输。可是,她同样是个心软的人,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好语相劝,她便不知如何拒绝。无论你做了让她如何气愤的事情,只要你温声求饶,她便腹中火气俱消。她有求于人时会装可爱,可爱得像只小狐狸。她做错事情时,会装可怜,可怜得让你不忍心责罚。
她做事时很专著,很认真,这个时候若有人打扰她就会倒大霉,上至你师叔公,下至小弟子。她同样很善良,善良的有一次看到一只兔子受伤,央求师叔赏赐一粒紫极丹为其疗伤。师叔恼她无理取闹,不与理睬。她便当作众师兄弟的面,将师尊诸如偷酒喝等一些老底揭开,师叔无奈,亲自为这只兔子疗伤,苦笑为它取名‘毓兔’,她便得意了,笑的极为灿烂……
她太过单纯,并不知道平时是众人宠她,经常以为以自己本事足可走便天下,可是,我知道,她不可以的。于是,我便下了严令,不准她离开龙虎宗地境半步。或许我当时手段也是欠妥,明知道她这人是受不得激的。那日我刚继得大位,兴冲冲的赶来将喜讯告诉她,她却已趁此机会离开了。我手中拿着龙虎印和准备赐她使用的天师宝剑,却没有听到她为我的喝彩声,当然,喝倒彩的可能更大,可是,纵使如此,我也不在乎,因为,从那日起,我便有了兑现父亲飞升前的遗谕,真正保护她的能力了。可是,谁能想到,我竟是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看到,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十年了,四十年,便是天齐,她当初最喜欢捉弄的一个毛头小子如今也能独挡一面了……”
“突突突突”随着一阵蹬蹬声,突然从门外跑进一只浑身雪白、只额间一撮紫色的玉兔,双眼若一对红宝石,定定地瞪着二人,似也为这房内突然多了两人而吃惊。而后后腿一登,凭空跳过三四米跃进龙虎宗主怀中,状似极为亲热。独孤离心中一动,不由望了两眼。龙虎宗主轻轻抚摸着玉兔的背脊,微微颔首,说道:“这便是毓兔了!”说完,将它递给独孤离。
那兔子也不怕生,在独孤离手中安之若素,眯着眼,不多时,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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