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空的伤势已无大碍,不过他已经沉睡,本来狰狞的面孔此刻也舒展开来了。
寂空感觉如同徜徉在明媚温暖的佛光之下,有一种难言的舒服感,甚至于令他沉淀于四品境已久的境界有所松动,捕捉到了那一丝突破的契机。
玄净缓缓放下寂空后,站起身来, 回头望向还处于震惊的悟贪老和尚。
悟贪看着这稚气未退的少年和尚,嘴巴颤抖了几下,硬是惊得说不上话来。
最后,还是玄净打破僵局。
“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给了你一次机会, 为何不好好珍惜?”
玄净的语气虽然平淡, 但双眸中却闪烁着一丝怒意。
悟贪自知惭愧, 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拥有着干净清澈眼睛的玄净。
“阿弥陀佛,老衲罪孽深重,高僧要如何处置,老衲绝无任何异议。”
悟贪年纪比玄净大了几轮,可现在却称呼他为高僧。
玄净当时在追赶腾蛇青穗之前,特意聆听了下悟贪的心境,听到了有欢笑声,这也是他为何会将寂空托付的原因之一。
玄净凝视着悟贪,再次聆听他的心境之声,发现除了欢笑声之外,还有着哭泣抽搐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时缓时慢,时大时小。
玄净为之一怔, 重新审视了下悟贪, 然后说道:“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悟贪抬头望去,脸上甚是不解,但看着高僧那双真诚干净的眼睛, 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出生贫苦家庭说起,十岁时被师傅觉天带回招提寺,然后懵懂无知之下修炼了邪功。
直到年过半百,才得知招提寺功法乃邪功的真相。
悟贪叙述着他的一生,讲到幼时苦难的时候,艰苦岁月已过去,缅怀起来也是释怀一笑。
讲到被觉天带回招提寺时,令他感觉世上怎会有师傅这样的好人,那时候心里是无限美好,对成为佛门弟子充满了感激,充满了自豪。
从出道以来,他一直努力行善除恶,甚至还利用自己的身份,在洛城的贫民窟隔三差五会开设免费的粥水。
直到那一次,悟贪擒获妖族,差点引出招提寺替妖族偷渡入境之事,随后被师傅觉天告知了真相。
一夜间,所有的都崩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悟贪时而激动,时而悲伤,却没有一丝对他师傅的愤怒。
玄净看得出来,悟贪老和尚是个愚忠之人,若是碰上好的师傅或许一生都会是光明的,可是偏偏却遇上了觉天。
“阿弥陀佛。”
玄净对悟贪的经历,忍不住的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了一声。
悟贪继续说着,他得知真相后,本想过告发,也想过自刎谢罪,可都没有狠下心。
玄净明了,那欢笑声之外的哭声,便是悟贪因自身懦弱而懊恼自己的心境。
一生的时间很长,但概括起来却很短,悟贪讲完之后,他也不知为何,得知真相后压抑了数十年的心情有所舒缓,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悟贪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眼前的少年高僧会让自己讲述故事,原来是为了开解自己!
一念至此,他赶紧双手合十,弯腰说道:“阿弥陀佛,多谢高僧指点。“
玄净有些懵,他指点哪里了?
只不过是好奇悟贪心境竟有两个声音。
玄净没有理会悟贪的感谢,而是问道:“明天晚上,妖族趁洛城高手赴会之际暴乱,招提寺伺机收敛血气,这事你可知道?”
悟贪一愣,旋即苦笑道:“没想到高僧这事也知道。”
玄净瞳孔微眯起来,厉声道:“我见你心存有善念,既然知晓此事,还忍心看着那些无辜百姓受害?”
悟贪面色通红道:“阿弥陀佛,老衲有罪。”
玄净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悟贪果真是性情懦弱,也难怪三观崩塌后,选择了苟存于世,而不是揭开丑陋。
悟贪感受到身前高僧的生气,于是解释道:“此事由师傅师叔一举谋划,老衲也......无可奈何,无法阻止,只好希冀于如此危难之际,老衲明晚可以多救一些人免受其难。”
玄净摇了摇头,道:“如此你便能心安理得了吗?”
悟贪无言以对,低头不语。
玄净也沉默下来,许久后,才道:“现在我可以再给你一次回头是岸的机会。不然......不仅是你与你师傅难逃其咎,就连招提寺这千年古刹都会毁于一旦。”
玄净并不是危言耸听,如果此事揭露,招提寺必然会遭受天下势力以及朝廷的打击。
悟贪犹豫起来,举棋不定。
玄净没有催促,直到半柱香后,悟贪才点头,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
随后,玄净带着沉睡的寂空与悟贪离开了这招提寺的禁地,出现在洛城城门外不远处的郊野。
玄净交代了悟贪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后者便一飞而起,往东边的方向而去。
玄净将寂空带回了客栈休息。
曾有钱看到这个全身是血,血已经凝固了的花和尚,有些惊讶玄净大师这是去哪了,本想询问一番。
玄净抢先说道:“今晚让大家伙出去开心,明天一天都不要离开客栈。”
曾有钱虽有疑惑,但还是点头应是。
接下来,玄净在房中双盘打坐,继续修炼起了几门术法。
直到黎明到来的时候,寂空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腾得马上坐了起来。
他如今全身骨头复位,只有一些轻伤,休养几日便可彻底好转。
“玄奘师弟?”
寂空睁开眼,看见对面椅子上坐着的小和尚,满脸的不解。
“阿弥陀佛,寂空师兄可好点了?”玄净莞尔一笑道。
寂空微微点头,然后一股脑地问出几个问题。
“玄奘师弟,我现在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救了我?对了,招提寺今日可能会有大谋划,需速速离开这里!”
寂空虽然是个花和尚,酒肉穿肠过,也曾有几段感情史,但他的心地善良,这个时候还不忘提醒玄净跑路。
“寂空师兄,莫急。”玄净摆了摆手,然后缓缓道来。
说是有一名高僧将他托付给自己,然后让自己转告寂空,今日安心休养即可,所有的事情那位高僧都会解决。
寂空听闻之后,细细咀嚼起来,看来自己得高僧所救的梦,并不是假的。
那是一位怎样的得道高僧,短短一月不见,就已经是上三境佛门修士了!
而且有这等实力,还知晓那么多密辛之事。
在邢台城摧毁鬼阵罗盘,彻底让阴宫鬼殿开启失败,如今在这洛城,又得知招提寺所作所为。
这位高僧,简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一刻,寂空对那位神秘高僧充满了敬佩,还心生向往。
“原以为在邢台城的时候,高僧骗了自己,原来高僧其实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他背负着整个佛门的希望,不惧暴露行踪,毅然决然的只身一人调查佛门败类,此举当乃佛门楷模!”
寂空由衷地赞叹道。
一旁的玄净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有这么高大吗?
寂空收敛激荡的心情,然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玄奘师弟的照顾。玄奘师弟,你可曾见到那位高僧的面容?”
玄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寂空当即心领神会......也是,那位高僧如此神秘,岂会轻而易举地展露真容,这可能还会给别人带来危险。
“阿弥陀佛,玄奘师弟无须再说。”寂空如是说道,还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玄净呵呵一笑......看来师傅这一招真的好使,只要语焉不详模糊不定,别人自会浮想。
......
这一天,寂空很听话的在客栈中休息,到了下午,玄净说想出去逛逛,便只留寂空一人。
临走前,寂空还交代,就在这附近的街道逛就好,莫要去靠近招提寺的地方。
玄净微笑应是。
离开客栈后,玄净悠然地坐着马车,来到了一条唤作‘玉观街’的闹市,这里繁华程度虽然不及龙杨街,但在洛城也能排进前十。
玄净来到一间茶楼,要了一壶龙井茶,在二楼的靠窗位置坐下。
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玄净的神魂慢慢地展开,往玉观街最高的那栋建筑而去。
这是一座有九层高的楼阁,可看城中风景,位置极佳。
玄净‘看到’了在第九层楼阁中的腾蛇青穗,以及另外两只上三境大妖!
这三只大妖中,属青穗的实力最弱,另外两只,一只是毒灵巨蜴妖怪,一只雷光蜈蚣妖怪。
此刻它们皆化作人形,毒灵巨蜴是名清秀的男子,脸上甚至还打有胭脂,唇红齿白。
雷光蜈蚣则是个光头大汉,羔裘豹饰,孔武有力,横眉竖眼,嘴角一直微微上扬。
“青穗大妖,你确定那个神秘秃驴会插手此事?”雷光蜈蚣大妖发着高昂的声音问道。
青穗脸色还有些苍白,说明伤势还未痊愈,它柔声道:“不仅如此,我还担心他会请一些人类高手来。”
那毒灵巨蜴化作的清秀男子,掐着兰花指,声音尖锐地说道:“那此次谋划应该取消才对,我们妖族不能再损兵折将了。来之前,这一批有我们五位大妖,如今......就剩下我们三位。”
说这话的时候,毒灵巨蜴还瞥了一眼腾蛇青穗。
脸披轻纱的青穗当即皱起眉头来,道:“毒跋大妖,你是在怪我?”
被唤作‘毒跋’的男子讥讽道:“可不敢!谁不知道您可是妖王未来的妃子,小人哪里敢呀?”
青穗脸色骤变,就欲动怒。
一旁的雷光蜈蚣大汉出声制止道:“如今这个时候,青穗大妖,你还要起内讧吗?”
青穗最后冷哼一声,它本是此次第一批进入大唐王朝的妖族领军,有着两个推心置腹的大妖手下,可谁知在福鞍山的时候被擒住,如今已经身死道消。
如此一来,它的威望跟势力被大大削弱,如今都让出了‘话事人’的位置,给了雷光蜈蚣大汉。
这名大汉与那毒跋清秀男子向来走得近,甚至有一些绯色传闻,不过它们都未承认,甚至因此抓拿族中胡说八道的妖怪妖精,杀鸡儆猴了一番。
它们自是一条战线的,青穗如今式微,对此也只能隐忍。
雷光蜈蚣化作的大汉,叫做雷雹,实力强悍,它甚至可以战胜两个青穗大妖的联手,已经迫近二品境。
“稍后我会去招提寺一趟,好好问问那觉天老秃驴,还要不要进行,能不能保证我们族人受到的损失最低。”
言罢,雷雹便带着毒跋化作两到流星,往招提寺的方向而去。
在茶楼上的玄净收回神魂,过没有多久,腾蛇青穗就穿着令男人血脉喷张的轻纱衣裳出现,那若隐若现的大长腿,无疑是引人瞩目。
当它坐到玄净对面时,茶楼中喝茶的人们都无不惊疑。
什么时候,小和尚有如此艳福了?
有些人的眼神都玩味起来。
青穗坐下的时候,还故意挤了挤本就是个‘大凶器’的部分,雪白的肌肤,让不少男子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玄净微微摇头,无奈道:“以后见我,穿着正常一些。”
青穗顿时摆出委屈的表情,娇滴滴地说道:“圣僧哥哥,人家这样不正常吗?那您有没有喜欢的衣裳,小青去换来穿就是。”
玄净心念一动,在神庭穴中让一只功德小人儿敲打了下山门殿中的腾蛇。
青穗当即有反应,全身一震,痛得忍不住的呻吟出声。
这下可好,众人哪会挪得开目光,甚至有人故意坐近一些,侧耳聆听。
“阿弥陀佛。”玄净低头诵念了一声。
青穗赶紧坐好身子,它能感受的到,对面的小和尚已经有些动怒了。
为了免遭捶打,它赶紧将方才在那最高的建筑楼阁中所说的话,告诉了玄净。
“回圣僧哥哥,如你所猜想,招提寺不可能只单纯为了收敛人类血气,而与我们妖族谋划暴乱,这目的太幼稚了!虽说可以给大唐王朝制造麻烦,但这效果并不显著。”
一人一妖的对话,被玄净隔阂起来了,茶楼中的其他人并不能听到。
青穗又道:“于是,我几番打听之下,发现招提寺动作繁多,似乎真的另有目的!如今那毒灵巨蜴与雷光蜈蚣已前去招提寺,当面质问觉天与觉真。”
“圣僧哥哥,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
玄净端起一杯热茶,吹了一口气后,才递进口中饮下,“接下来,自是一网打尽......走,去招提寺!”
(还是两章合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