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只觉得冷汗“唰”地一下,从后背流下来,她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脑中飞快的转着念头,这可如何是好?
黄实本此时也神情肃穆,以青从没见过他的脸色如此难看,心说,这回恐怕是真的糟了!
以青愣愣地瞧着黄实本,又看见了绊倒自己的森森白骨,心慌的不行,这里不会是死过人的地方吧?
那郕王说要了王平的性命便叫人带走了他,此刻怕已经身首异处了,这古代的权贵视人的性命如草芥,尤其是皇权之上的人看手底下的奴才,还不是如蝼蚁一般么?
以青想起郕王的狠厉,心中打了冷战,本能地想要拔腿就跑,手一划拉,居然从那被露出来的白骨在手上划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珠争前恐后的冒出来,她顾不得疼,抬眼望去,却发现了蹊跷。
这好像不是人的骨头呢?
以青瞧着那长着两只犄角,硕大的头颅,顿时明白过来,哎呀,这难道是八年前自己与于冕一起见过那只倒霉的牛么?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在这里?这里各处都收拾的干净整齐,怎么单单留着这摞白骨在这院子里呢?
以青来不及细想,只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过来,夹杂着沉厚的男声:“什么人?”
听那人的动静似乎立刻就要到灌木丛的跟前了,以青心中一急,目光瞧向黄实本,心一横,忙打了个滚翻出去,一边故作惊慌的喊道:“杀人啦!杀人啦!”说着,就往那院落门口跑过去。
谁曾想,一个黑影大踏步地挡住了自己的去路,一只细长的大手抓住了以青的手腕,冷冷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说!”
以青忙抬头看去,见到了一张方方的国字脸,脸色却是白皙的,好像没有见过阳光,此刻的太阳照在脸上,倒映地好似透明一般,刚才距离远些,自己并没有瞧得真切,此刻看过去,却发现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壮,身高虽与石亨差不多,却单薄了许多,握着自己的大手也窄了些。
原来,这就是郕王。
以青瞧着那人眉毛虽没有齐中远的浓黑,却因为肤色白皙的关系,显得如两道浓墨一般,墨染般的眉毛下是一双长长的眼睛,眼眸不是石亨那样黑沉沉的,却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来,看起来很特别,正充斥着不解与怀疑,上下打量着一袭青色衣袍的自己。
以青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加大动作奋力挣扎,只装作慌不择路,往禅房那里使劲儿,口中还一直惊呼着:“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郕王不耐烦地抓着以青,居然被她带着往禅房方向跨了几步后,才稳住身形,怒气冲冲地威胁道:“你再不闭嘴,本王真的就杀了你!”
以青愣了一下后,被他挡住了视线,不知道黄实本明不明白自己声东击西的意图,此刻全身而退了没有呢?
刚才那种情况,自己必须有所抉择,否者可不是要被一锅端了?
他先脱身的话,才能想办法来救自己啊!
“……”以青被眼前的郕王吓了一跳,虽然有心里准备,但是也没有料到他真的会对不相识的陌生人起了杀心,连忙闭了嘴,可随即又想,既然自己要扮演一个被吓着的人,总得把戏做足才是啊,这样想着,忙又喊了起来:“果然是你杀的!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在光天化日下行凶啊!”
她边扯着脖子喊道,边推攮着眼前高大单薄的男子,往禅房那里跑去,许是这些年在军中没有白白历练的关系,自己居然好似比他的力气还要大些,竟然真的获得了自由,脚下不停,一溜烟地往禅房门口跑了过去,想着他刚刚言语中提到的老夫人,看来这屋内应该住着一位与郕王关系密切的老者,没准儿就是他的娘呢!
想到这里,以青便快速的拍着禅房木门,“啪啪”作响,高呼救命。
可惜,这刚刚获得的自由是短暂的,虽然以青甩开了郕王的手,可是到底他是男子,她是女子,很快,他便欺身过来,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拉着她的肩膀,脸上已经是怒不可遏的神情,狠狠道:“哪里来的无赖?!不知死活!”
以青“呜呜”地再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张开嘴巴,上下牙齿重重一碰,正咬到那人的手指上,狠狠地使着劲儿,不肯撒口,只盼着这人可以放开自己。
谁知,郕王虽然吃痛地发出呼声,可手劲儿却不减,咬牙切齿道:“好大的狗胆!我就让你咬个痛快!”
许是朱祁钰实在是又气又疼,口不择言了,居然都没有称呼自己本王。
以青心道不好,只能死死抠着禅房木门的纹路,连踢带打地弄出越来越大的声响。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道木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身着银灰色长衫,姜黄色背子的女子迈步出来,身材消瘦,脸色苍白,乌黑的头发和端庄秀丽的五官让以青愣了一下,不是“老夫人”么?怎么这么年轻?和石府的老夫人也差了太多吧?
这女子脸色的肤色也白的透明,只是没有朱祁钰那样清澈,看起来有些凝滞,眼睛却与他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长长的微微翘着,同样闪着琥珀色的光,神色平淡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轻轻说道:“钰儿,住手。”
朱祁钰疼得眉毛都皱到了一块儿,苦着脸抱怨道:“娘!是他在咬我!”
那女子伸出瘦弱的胳膊,宽大的袖口灌着风,轻轻拿开覆在以青口鼻上的大手,浅笑道:“你也松开吧。”
以青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柔可亲的陌生女子,柔地像清清的泉水一样,不自觉地放弃了挣扎,喃喃道:“你真好。”
朱祁钰长目危险地眯起来,大手就要打过来,冷声道:“这也是你能见的人么?看本王不要了你的眼珠子!”
以青在军中这么久,这点儿应变本能还是有的,她忙矮下身子往那女子身后躲着,嘴上不饶道:“我果然没有说错!肯定就是你!你杀了人,还要杀我!”
那女子被动地挡在以青和朱祁钰之间,有些无奈地笑道:“这位小公子,钰儿虽然淘气,却不知道这杀人之说是从何说起呢?”
你家儿子杀人杀得还少么?
以青暗忖着,小脑袋却躲在这女子的身后,眨着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看着满身怒气的朱祁钰,慢条斯理地答道:“捉贼捉赃,我当然有证据的!”
“证据?”朱祁钰眉毛一挑,琥珀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玩味,沉声道:“在哪里?”
以青拿眼睛朝院门口的灌木丛看去:“被杀的人就在那儿呢!都变成白骨啦!”
一阵柔柔地笑声从面前的灰衫的女子口里传了出来,她浅笑着说:“这你可是冤枉钰儿了,那并不是人骨,是牛的。”
“牛?”以青故作不信,疑问出声。
那女子回过身去笑着对以青道:“你若不信,跟我来看看。”说完,便施施然往那院子门口的灌木丛走去。
以青瞧着朱祁钰还一脸愤恨地瞧着自己,同时甩着那根被自己咬过的指头,怕他再有什么动作,忙快步地跟了上去,谨慎地与朱祁钰保持着距离。
“那不是?”那女子指了指白骨上的犄角,笑道,“仔细瞧瞧,可不是只牛么?”
以青忙假装才发现,看了半晌,方拍了拍胸口,长叹道:“真的是牛啊!我怎么没看清楚呢?怪我怪我,叨扰了这位姐姐,是我的不是。”
“大胆!”朱祁钰竖起眉毛,骂道,“你在胡说什么?谁是你的姐姐!”
以青撇撇嘴,看着女子的年纪并不大,自己又已经活了两世,说不上谁更大些呢?没准儿,自己才是姐姐!
“怎么不是姐姐呢?”以青摇头晃脑道,“我今年十九岁,看这位姐姐虽比我大,也定不会大上十岁,怎么就叫不了姐姐呢?”
“你……”
那女子见自己的儿子被气得说不出话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回头细细打量了以青半晌,方说道:“你倒是很会说话。”
以青唯恐被看出破绽,今日出门急,既没有抹涂脸的药粉,也没有喝变声的药,忙低下头拱手道:“是我唐突了,给姐姐赔罪,只是……”
“只是什么?”那女子瞧着以青生的好,又很伶俐活泼的样子,心中并不恼,只是轻声的问着。
“只是,这牛的白骨为什么在这里呢?”以青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没什么,”女子笑了笑,缓缓道,“刚来的时候,收拾院落便见了,不过是想着尘归尘,土归土,它既然先于我选择了这里,便是它的造化,它与这里有缘,我也与这里有缘,缘聚缘散,何苦为难它呢?”
这番话,听得以青新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应该算是与世无争,敬畏自然了吧?居然连一只牛的尸骨都不去挪动和打扰,在这个年代还真的是罕见。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造就出这样的观念来。
以青从二人的言语当中已经知道,这女子应该就是郕王的母亲了,否则他朱祁钰也不会如此紧张自己的出现。
“娘,”朱祁钰冷冷道,“不用跟他废话。我只问你,”他朝着以青沉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