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最后一天，十七中开始放暑假。

高二下学期即将升入高三，虽然放暑假了，按惯例仍然要补课。

高一以前都是正常放暑假的，但是受到曲军预考全市状元的刺激，鲍喜来和其他几位校领导制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赶超计划，准备在未来的几年中一年向前迈进一大步，升学率向区重点十二中看齐，这一茬的高一学生就成了牺牲品，放暑假同样要补课。

不管怎么说，初中部还是正常放假，正常放羊，学校里多出来很多空教室。

回炉班1班的“大学组”和“中专组”终于分班，“中专组”暂借楼下初中部的一间教室，开始独立上课。

搬家的这天，很多“中专组”的同学都有点难舍难分的小情绪，感觉自己像被充军发配一样。

但是距离高考只剩最后几天，“中专组”和“大学组”的考试日程安排不一样，今天你发准考证，明天我要看考场什么的，继续呆在一起，肯定互相干扰。

就连应届班和回炉班2班，他们的“中专组”和“大学组”也都分班了。

化学课代表姚小兵也是“中专组”的一员，抱着书本杂物离开教室的时候，盯着后墙上的两份倒计时日历牌来回看了半天，突然上前刺啦一声，撕下“中专组”的倒计时日历牌，放进书包收好。

接到中专单独考试的通知后，班长方波重新做了两份倒计时日历牌，姚小兵撕下的“中专组”倒计时日历牌比“大学组”早三天。

“老曲，我走了，谢谢你！这次高考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帮了我很多。”

姚小兵的成绩在回炉班1班能排到中上水平，预考的时候不听曲军的劝告，专门抽出一个星期复习备考，事实证明纯属浪费时间，曲军却既往不咎，没有因为这件事多说一个字。

姚小兵十分感动。

但是到了填报考志愿的时候，又一次没听蒋国秀和曲军的劝告，以457分的预考成绩选择报考中专。

人性的弱点，非常极其的难以突破。

越是到了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越是从心，很难做到吃一堑长一智，选择相信曲军。

其实457分足够考本科了，虽然有风险，却不是实力上的风险，只是水平发挥的风险。

今年中专单独考试，坑了一大批报考中专的尖子生，既然有人被坑，就肯定有人得利，本科分数线和大专分数线都比往年低一截，如果高考也能考到457分，已经能够站上本科线。

随他去吧。

和姚小兵类似情况的还有几个人，分数都在450分以上，考本科很有希望，起码有大专保底，最后却都选择考中专——不是人人都有胆量赌上自己的命运前途，跟着蒋国秀和曲军一起疯，回炉班1班预考成绩超过450分的有42人，最后报考大学的只有36人。

包括姚小兵在内，曲军都没有单独劝过他们，今年可能中专很难考，本科大专反而容易考，这是早就公开说过的观点，姚小兵他们既然还是选择考中专，就是有自己的考虑，不必多费口舌。

还行吧，姚小兵临走的时候，起码还知道说一声谢谢。

姚小兵来到新教室，把倒计时日历牌往墙上一贴，立刻围上来一群同学。

“老姚啊，你把这个催命符也拿来了！”

“这玩意儿真的很神奇，看一眼紧迫感立刻就上来了，嗯，不行，我现在就要去看书。”

“离高考只剩几天了，还能看得进去书？没听说过那句话嘛，不考不玩，小考小玩，大考大玩。”语文课代表张勇进笑呵呵说道：“集贸市场新开了一家台球厅，一块钱一小时特别高档，我请你们打台球去。”

台球厅刚刚在内地出现，还属于代表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奢侈娱乐项目，相比现在的工资水平，一块钱一小时的价格相当不便宜，不过这个东西门槛太低，过不了两年就会跌落凡尘。

张勇进从一开始就看曲军不顺眼，也是回炉班1班唯一没有加入学习小组的另类，前段时间，学习小组在回炉班1班一统天下，张勇进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托关系暂时转到回炉班2班借读，直到“中专组”和“大学组”分班，同样选择报考中专的张勇进才重新归队。

“勇进，别去打台球了，想打台球什么时候不能打，现在抓紧时间多看几眼书，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中专组”和“大学组”分班后，原有的班干部几乎都留在“大学组”，姚小兵被老师指派在“中专组”这边临时负责，颇有几分责任心。

可是，其他同学都不买账。

“不快也光，那也杀不了敌人啊。”

“还看个锤子书，考多少分算多少，去踏娘的淡！”

“走吧，去和勇进一起打球去，勇进，我可不会，你教教我们啊。”

“简单，打台球也要符合力学原理，三点一线瞄准就能打进去……”

张勇进其实也是一个二把刀，没摸过几次台球杆，但是看到同学们一呼百应都要跟自己走，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小时一块钱，大方一点打他两个小时，这两块钱花的值！

什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张勇进真心不想再受那份罪，也觉得没有必要。

小学五年，中学五年，再加复读一年，比古代的寒窗十年还多一年，读书还没有读够吗？张勇进自从去回炉班2班借读，心态就一直很浮躁，静不下心来学习。

回炉班2班和其他应届班早就放羊了，应届班也有很多考大学考本科的，最近这一个月都没怎么学习，每天到学校里背背英语，背背政治，然后就是聊天打屁，东游西逛，就连打台球也是他们领着张勇进去的第一次。

至于高考成绩，张勇进并不担心。

曲军冒头以前，张勇进的成绩一直在回炉班排前十名，后来因为没有参加学习小组，被很多同学追赶超越，但是预考仍然考出422分的成绩，不算太理想，但是也不错。

最起码，考中专是稳的。

学习小组的应届班成员柏志高，预考也是四百二十多分都去考大学，张勇进只比他低个三四分，考中专不要太简单，最后这几天就算不看书也没关系。

等到高考结果出来，就能知道谁是不自量力，谁是老成稳重——张勇进有充分的自信，自己会手握中专录取通知书，看柏志高落榜的笑话。

曲军就算了，惹不得总躲得起，我都来考中专了，和他没有交集。

……

进入七月以后，距离高考只剩最后几天，回炉班1班的“大学组”仍然坚持正常上课，“中专组”也在尽可能正常上课，让其他班级的高考生很不爽。

浮躁，是这些象牙塔里年轻人的通病，即将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大考，又没有学校老师的管理和督促，很多人屁股上像长刺了一样根本坐不下了，更别说踏踏实实的做一套卷子，看一小时的书。

虽然明知不能真的放羊，但也只是背背英语和政治，再和同学讨论一下作文和英语作文怎么写，然后就放纵自己混时间，而且美其名曰“调整状态”，老师和家长在高考前都把考生当宝贝一样供着，根本不敢管他们。

只有回炉班1班的“大学组”，还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认真复习，考不上大专直接落榜的结果，让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拼命。

应届班和回炉班2班有人说风凉话，甚至连他们的老师都跟着说，就让他们痛快痛快嘴吧——用曲军的话说，嘴活儿玩得再好，最后还得比真功夫。

曲军随口对马铭开的一句荤腔，很快在全班传颂开了，男生女生都觉得这句话特别提劲。

八十年代就是这么纯洁，“大学组”三十六个同学加上柏志高和向进轩，再加上班主任蒋国秀，都没有意识到曲军在开车。

这个年代，菊花就是一种花，嘴活儿就是耍贫嘴，哪怕儿子已经上初中的蒋国秀也绝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不怕脏的人，居然用嘴……

看到不谙世事的李海燕、左童童和李莉都是一口一个“嘴活儿怎么怎么样”，曲军暗暗下定决心，三十年后一定要和她们绝交，免得今天这笔旧账翻出来，实在无颜以对。

日历牌继续倒计时，10、9、8、7、6、5……转眼到了看考场的日子，然后中专开始考试。

中专考试和高考一样，也是七门课考三天，紧接着就是考大学。

高考前的最后一天，同学们像往常一样正常早读。

上课铃响过，蒋国秀走上讲台，给同学们上最后一课。

“对不起！以前我骗了大家。”

蒋国秀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说道：“以前我经常说，你们如果考不上大学，一辈子就完蛋了，其实都是骗你们的，我只是想让你们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突然又鞠了一躬：“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以前我只重视授业，唯分数至上，没有教给你们该教的人生道理，没有帮助你们解决成长中的困惑，是我这个老师做的不好，我再次向大家道歉，今天是咱们回炉班的最后一课，就给大家补上这一课。”

“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人生不止高考一条出路，我也没有上过大学，我们这一代人很少有大学生的，但是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都在各自的工作领域做出了不同的贡献和成绩……”

“我希望你们能够放下包袱，轻松走上高考考场，尽量发挥自己的水平，如果真的考砸了也没关系，‘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或者从此参加工作，走上社会，你们的未来都有无限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