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论文的投稿发表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一般由论文作者自己操作,风险收益都是自负盈亏,领导很少干预。
有关ε猜想的论文却不一样,这篇论文很有可能在国际上拿奖的,国内数学界苦无国际大奖久矣,领导不能不关心。
况且曲军真的需要帮助。
曲军在瑞士数学大会的发言稿说得很清楚,他只是一个业务爱好者,搞数学研究就是玩票,具体该向哪家国外期刊投稿一问三不知,领导专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都想帮他挑一家最合适的期刊。
大部分人倾向《数学新进展》,少部分人倾向《数学年刊》,居中而坐的老者沉吟良久,却奇峰突起的推荐瑞典期刊《数学学报》。
“是不是太冒险了?我如果没有记错,《ACTA MATHEMATICA》已经三十年没有收过国内的论文。”
张立伦立刻表示反对,不过老者是他的大师兄,所以语气很委婉。
他所说的《ACTA MATHEMATICA》,就是瑞典期刊《数学学报》,世界各国叫《数学学报》的期刊一家一家又一家的实在太多,比如中国也有一家《数学学报》,所以业内人士提到外国期刊,一般都说英文名字。
“正是因为三十年没有发过《ACTA MATHEMATICA》,我才想让曲军试试。”
国内数学界唯一一次在瑞典期刊《数学学报》上发表论文,要追朔到三十年前,数学泰斗苏老的一篇论文。
相比之下,北方这么多名牌大学和科研机构,包括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的一帮子学部委员在内,都没有发过一篇《ACTA MATHEMATICA》,难怪老者耿耿于怀。
“《ACTA MATHEMATICA》发表论文的周期太长,来回审核好几遍,还要和作者反复沟通,一不小心耽误了档期,就要多等三个月。”
张立伦和宋元一起做大师兄老者的工作,《ACTA MATHEMATICA》是季刊,三个月才出版一期,论文过稿的难度比《数学新发展》又难了许多,而且战线拉的太长。
张立伦和宋元只想求稳,没有动力和苏老的南派数学家一争高低。
“《ACTA MATHEMATICA》的影响因子更高,更权威,曲军的这篇论文应该够格,老师最近病情又加重了,如果能发一篇《ACTA MATHEMATICA》,肯定特别高兴。”
南北之争是国内数学界的老传统,曲军也算北派的外门弟子,老者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立伦和宋元对视一眼,一时不好再反对。
但是心里并不赞同。
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尴尬。
“我推荐《ACTA MATHEMATICA》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曲军有望入围今年巴尔扎恩奖的候选名单,具体有多大的把握现在还不好说,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论文放在《ACTA MATHEMATICA》投稿发表,对巴尔扎恩奖的评选也许会有促进作用……”
老者又给出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很强大,张立伦和宋元露出犹豫之色,都有些心动的样子。
巴尔扎恩奖是本世纪六十年代新创立的科学奖项,最大的特点就是壕,奖金高达数十万瑞士法郎,折合人民币大几百万。
由于诺贝尔奖没有数学奖,菲尔兹奖的奖金也少得可怜,巴尔扎恩奖自从创立以来,很快成为一个很有影响力的数学大奖,比曲军刚刚获得的贝维克数学青年奖又高出一个档次。
但它其实是一个综合奖,每年在文学、道德科学与艺术、物理学、数学、医学以及其他自然学科中挑选三位获奖者,数学要和其他学科竞争,获奖比例并不高,迄今为止只有四位数学家获奖……
曲军在瑞士数学大会上提出ε猜想的发言稿,刚刚在欧洲数学界刷了一波好感度,好好运作一下,冲击巴尔扎恩奖还是很有希望的,莫德尔猜想的热度还没有过去,ε猜想又及时跟进,这么耀眼的成果评一个巴尔扎恩奖完全够格。
“《ACTA MATHEMATICA》是瑞典期刊,和巴尔扎恩奖没关系吧。”
“肯定还是有关系的,整个欧洲才多大一点地方?巴尔扎恩奖的奖金不发意大利里拉,却发瑞士法郎,左右都是欧洲数学圈子里的评奖委员来投票,发一家欧洲期刊,总比发美国期刊好……”
几位大老争论不休,曲军这个当事人却一言不发,像乖宝宝一样随他们摆布。
随便哪个期刊都无所谓,你们看着办吧,莫德尔猜想的证明论文发在国内期刊上,该拿奖一样拿奖。
……
汇报会结束后,曲军回到“1024”课题组,给课题组成员分别分配工作,从鲁齐生、庞丽华、黄振,到翟芳和施学兵,每个人的任务都非常饱满。
ε猜想就像一颗熟透的果子,虽然可以摘下来,课题组成员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曲军并不吝惜让他们的名字在论文里露个脸,但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想露脸就给我好好干活儿。
一切安排妥当,看看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差不多了,曲军出门下楼一路熘达着走出学校北门,在白絮飞舞的老梧桐树下站了一会,一辆方头方脑的“拔了乃子”小汽车转过路口,停在他的面前。
“上车,军子。”
语言学院副院长高贯勤的公子高晓沛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一脸得瑟的叫道。
“不错,你还真能借到汽车。”
曲军拉车门坐上去,感觉有点热,哗啦哗啦的把车窗摇了下来。
“小ki思,跟哥们儿打个电话就借出来了,你要喜欢开走玩两天。”
波罗乃兹小汽车原产波兰,是一辆很便宜的微型小轿车,但在这个年代吸睛率不亚于后世几百万的豪车,高晓沛虽然是借来的车,也觉得特有面子。
“不用了,你今天帮我去车站接个人就行,对了,这哥们儿和你肯定投脾气,正好介绍你俩认识一下……”
波罗乃兹像一只笨拙的甲虫一般,穿过城区街道,一路向南来到火车站,曲军正要去买站台票,高晓沛拉着他直接绕到旁边的一个侧门,在门口散了两根烟,又报了一个名字,就带着曲军大摇大摆的直接进到站台。
“费这个劲,站台票五分钱一张。”
“这你就不懂了吧,关系越用越熟,我来车站买站台票,就是看不起哥们儿……对了,你这哥们儿来首都干什么?如果需要帮忙就找我,我各单位都有熟人。”
“他是来卖电话机的……”
就在这个时候,大喇叭里播放通知,从乾阳开过来的T8次特快列车晚点20分钟。
火车晚点20分钟很正常,再吹20分钟牛皮就行了,高晓沛点上一支烟,又开始和曲军聊车。
八十年代的汽车就那几种,曲军完全接得住,不知不觉20分钟就过去了,大喇叭里再次播放通知,T8次特快列车继续晚点半小时。
然后又是一小时。
再一个小时……
曲军陪着高晓沛,把霹雳舞的前世今生都捋了一遍,姗姗来迟的T8次特快列车终于到站,西装革履的王千钧推着拉杆箱跳下站台,金丝眼镜大背头,一看就像香港录像带里的大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