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明显看到胡惟庸端着茶碗的手有些颤抖。
胡惟庸是真的怕自己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将手里那价值一贯钱的青花茶碗砸到身边这位盟友的脸上。
什么叫盟友?
不就是互通有无携手并进的人么。
如今这厮左一句军机,右一句要务,盟友之间连这点小秘密都不能说,那要来何用?干饭吗?
尴尬地接受一桌人的审视,陈宁最终还是没能顶住这些怪异的目光。低头轻咳一声之后,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 而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略显冰凉的茶水,试图将这与茶水一般冰凉的气氛掩饰过去。
稍稍犹豫过后,陈宁还是决定将今日在大都督府的所见所闻如实告诉胡惟庸。
比起朱极那虚无缥缈的警告,他更重视与胡惟庸之间的关系。
左右现在这后花厅也没什么外人,陈宁咬咬牙,到底还是将胡惟庸想要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当听到朱极聚将商讨平复彩云之南的全过程之后,胡惟庸低垂的双目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即使如今大明军务全都归大都督府掌控, 但擅自商讨开战完全不经朝堂过问, 那他们这些辛辛苦苦为朱元璋守天下的人算什么?
胡惟庸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明日早朝上好生参朱极一本,就算不能将大都督府的职权分一份出来,至少也要让朝堂拥有对大都督府的基本知情权。
至于陈宁口中所说的军机要务不得外传,呵呵,陈宁好歹也是从一品大员转到大都督府去的,如果朱极连陈宁都敢收拾,那正好给了他们借口,让整个朝堂群起而攻之。
至于陈宁到底会不会因此受责罚,嗯,盟友嘛,有时候不就是用来出卖的?
如果让陈宁知道胡惟庸的心里话,一定会拍案而起, 用最芬芳的语言问候胡惟庸祖宗十八代。
可惜读心术这种东西,到底是传说中神仙的手段,他陈宁一介凡夫俗子,如何有这样的本事。
终究, 还是逃不过被坑的命运。
见自己如实相告后胡惟庸半天不动声色,陈宁非常自觉地选择了静悄悄地离开。
方才自己那委婉的拒绝必然会让双方的关系产生一道微小的裂隙,此时选择离开,正好可以留给胡惟庸思考和念自己好的时间。
一夜无话,翌日陈宁终于学会穿着正确的衣服前往小校场。
但在他挥汗如雨的时候,朝堂上却因胡惟庸的一席话,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陛下,臣听闻昨日雍王殿下代陛下在大都督府擂鼓聚将,命诸将商讨平定彩云之南的方略。不知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朝廷要收复彩云之南?
莫说诸多朝臣,就连朱元璋自己听了都有些纳闷。
早春时节徐达与冯胜确实因为朱极的一番话起了南征的意思,但随着攻占东瀛之后肉眼可见的庞大收益,彩云之南的事情早就被朱元璋抛之脑后。
难道,彩云之南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好处,让自家大儿这么上心?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朱元璋的表情就被奉天殿中的朝臣看了个一清二楚。
压根不等他回答,胡惟庸便直接弹劾道:
“看来陛下也被蒙在鼓里。若是如此,微臣要弹劾雍王殿下。如今大明百废待兴,国库钱粮入不敷出。雍王殿下不顾君臣之分,擂鼓聚将姑且不说,擅起刀兵实乃祸国乱政之举……”
昨天晚上陈宁走后胡惟庸想了很多,此刻一股脑全都倒出来,将朱极活生生描述成了一个得意忘形目无君父的佞臣。
哪怕,这个佞臣本身是宗室。
犀利的言辞让拥护太子的一群老臣心中也警惕大作。
正如陈宁所言,他们以前都以为朱极这个大都督府司马不过是朱元璋安插在一群勋贵中的眼目口舌。
现在被胡惟庸揭穿,他们才明白不知不觉间朱元璋已经将朱极的权力放纵到了这个地步。
能够擂鼓聚将是个什么概念,也就是说如果朱极让那些武勋冲击东宫的话,有很大概率会有许多人盲从。因为从擂鼓的那一刻开始,朱极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军令。
往常诸多将领调兵的时候还需要从朱元璋和中书省两处分别接受谕令和兵符,如今军权收归大都督府之后,兵符就在朱元璋手里。
想到这里,一群远见卓识的老臣纷纷后背冒出了冷汗。
他们不约而同,做出了相同的决定,那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一定要限制朱元璋以及整个宗室对大都督府的掌控权。
因为如果不加限制的话,今后皇帝想打谁就打谁,根本不用跟他们商量。上来个体恤民情的皇帝还好,若是上来了穷兵黩武的,这刚建立的大明,只怕又要成为下一个东汉。
几代人为这么一位祖宗还债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在大明重现的好。
“微臣附议。陛下即便将大都督府的职司交到雍王殿下手里,但其本身毕竟只是司马,并无擂鼓聚将的权柄,更无提议出兵的资格。”
有胡惟庸做表率,他那些亲信们纷纷站出班列向朱元璋表述意见。
一时间,分列左右的朝臣居然有大半都站在了中央,成为胡惟庸提议的坚定拥护者。
朱元璋本来是想亲口为胡惟庸解释的,但眼见这场面闹得越来越大,他也知道,这么多人挤破头了闹这么一出,显然不想被他三言两语应付过去。
自从前几次遇上这种情况后朱极以一敌众硬生生用种种道理说服这些人之后,朱元璋便深刻地认识到一个道理——遇事不决,召唤大儿。
既然这么多人都说朱极有问题,那就让他本人亲自来解释解释,昨天大都督府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朱元璋饶有兴致地看了殿中的朝臣一眼,不但以最乐观向上的心态思索——今天胡惟庸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姿态走出皇城。
“既然有如此多的人弹劾雍王,那咱就命人将他带来,让他自己说说,他到底是如何目无君上越权行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