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就问妈妈：我爸爸哪去了？妈妈告诉我，爸爸出去工作挣钱了。等我再大一些，妈妈的这个借口便遮不住了。那时我才知道，在我一岁的时候，爸爸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家里也没有他的一丝痕迹。”

李天真听出徐予之这平淡的话语中，所流露出的一丝淡淡的忧伤，谈不上可怜，只是感到有些心疼。她自幼就被浓浓的父爱包围，无法想象，没有父亲的日子自己的生活将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至少自己不会养成爸爸那般开朗的性格。便轻轻道：“没有爸爸的日子，你小时候一定很孤独...”

徐予之点下头，浅笑道：“还好，失去了父爱，却让我得到了双倍的母爱。都说穷苦的孩子早当家，我自小就帮着妈妈淘米洗菜，放学回来，看到地上有扔着的塑料甁罐也会拿回家，补贴家用的概念，对穷苦家的孩子来说，算是天生的意识。妈妈为了照顾我，也没有再找工作，买了一台缝纫机放在家里，加工一些零活维持日常开销。夜深人静的时候，睡梦中总是隐约听到机器发出的‘咂咂’声，无数个漫漫长夜，只有轻柔的月光和窗外昆虫的鸣叫声与妈妈相伴。在那个小小的年纪，长大后努力挣钱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就已生萌芽。因为我想让妈妈过上享福的生活，再也不要劳累至此！”

李天真出生在宦富之家，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体会不到穷苦人家一块钱掰成两半用的窘迫生活，本想出言附和安慰，又怕适得其反，与徐予之短暂的交流中，发现他文弱的身躯却隐藏着一颗极其缜密的心思，已让李天真对自己运筹帷幄的布局产生了一丝警惕。

或许无言地倾听就是自己最好的表态。

徐予之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李天真的脸庞，发现她的那双妙目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心下一乱，忙将目光移向别处，摩挲着手中的书籍，继续说道：“那样的贫困生活，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你们自然想象不到，可每天能背着书包上学，回家能吃到妈妈煮的饭菜，我已经知足。有一次，我问她，怎样才能挣到很多很多钱？她竟异常严厉地告诉我说：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不能把挣钱当做活着的唯一目的！

我从未见她生过那么大的气，当时就吓蒙了，平复心情后的妈妈问我，要是给你好多好多的钱换走妈妈，你愿不愿意？我使劲地摇着头。她把我搂在怀里，轻轻说，给我再多的钱来换走你，妈妈也不愿意...”

“到后来我才知道，不甘穷困的爸爸走了歪路，在监狱里不知何故就死了。”徐予之说完这句话，平静地喝了口水。

只听他提高了音量，笑着道：“好了，接下来就到我了！相比于人捉弄人，还能觅到些蛛丝马迹，命运捉弄起人来，可当真是无迹可寻。我清晰地记

得那是中学二年级下午第二节的语文课，起初只感到呼吸有一些不适，在我吸气时，一道针刺的痛楚霎时传遍全身，几乎是本能的立即止住呼吸，当我缓缓吐出时，身体倒无异样。可当我再吸气时，那道无法形容的痛楚又自传来，就像有根尖针悬停在我的心脏边缘，在我吸气后胸腔的臌胀刚好触到那枚尖针。在那秋高气爽的天气，登时全身冷汗淋淋，据我同桌讲起我当时的异常情形，‘脸绷眼直，面色如纸’八字足可形容。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可不论我怎样极小幅度均匀地吐纳，只要吸入空气，那枚悬停的‘尖针’似乎会移动一般，仍会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心脏！身体如电击般不住地颤栗，心脏像一个漏气的皮球，胸腔内洒满鲜血，剧痛让我的身体极度的痉挛，直至失去知觉。”

徐予之讲述这段话的时候，身子绷直，双手一直使劲摁着中间的那部书，比平时略微快上些许的语速像是在掩盖语气不经意露出的波动，看起来随心和意的神态更像是遮住被回忆起来的内心起伏。

赏心悦目的人怎样看都是一道风景，至少，李天真皱起眉头的样子，徐予之就觉得很好看。

“像根针...刺入心脏...”李天真带有忐忑的轻声问道。在她亲身经历的疼痛中，小时被门夹到手指，就已经让她疼得撕心裂肺，实在无法想象被针刺入身体会是怎样的痛楚。

“那只是一个形容，真实情况远比一根针可怕的多。”徐予之笑着解释，“只要呼吸，疼痛就会加剧，会有第二根针，第三根针...不停的刺入进来，直至痛到失去知觉。”

看着李天真越蹙越深的眉头，徐予之脑中迸现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只见他伸出五指，像李天真比划道：“想象一下，有一根针刺入你的大拇指，尔后再刺入你的食指，中指...”

李天真花容失色地惊叫了一声，双手堵住耳朵，喊道：“别说了，别说了！快说你后来怎么样了？”

徐予之笑着喝口水，似是很满意这个恶作剧的效果，继续道：“当我醒来的时候，自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了，看到妈妈哭肿的双眼，我轻声的喊声妈，才发现我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像破沙锣。可想而知，在我失去知觉之前，经历了怎样的哭喊挣扎。奇怪的是，除了嗓子上的不适之外，全身并无痛感，在我昏迷之时，医生给我做的全身常规检查也并未查出异常，观察了三天之后，便出院了。”

李天真疑惑的问道：“这是什么怪病？身体里难道没有一点异常？”

徐予之摇了摇头，“没有一点异常，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那你后来有没有再犯过？”

感受到李天真话语中夹带的关切情感，徐予之心底一暖，报以浅浅一笑，“那是自然！隔了一年以后，同样的至痛再次侵袭！较

之上次，这次 的剧痛更显猛烈，也可能是我感受剧痛的时间更长所至。我也想在剧痛来临之时就昏过去，失去了知觉自然就感受不到百针刺体的那种痛苦。可命运对我太过无情，硬生生的让我体会那人间悲惨。苏醒的时候，已在病床上躺了两天之后。不幸中的万幸是，醒来之后的我身体依然无恙，只是喉咙的不适之感依旧。”

李天真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几缕俏皮的长发跑到了胸前，一时也忘记了拨到耳后。

“妈妈带着我从头到尾的检查了一遍，验血、透胸、CT、B超、X光照...凡是有的设备几乎都查了一遍，也没有找到那根罪魁祸首的尖针元凶。对症才能下药，可找不到病因如何治疗？只在病历单上写着疑似心律不齐引发的不规则房颤。观察了一个星期，并无异常之后，我便第二次出院。较之第一次出院时，除了一大堆不明所以的药物，还多了几句切记剧烈运动的嘱咐。”

徐予之平淡的语气渐转凝重，“我清晰的记得出院那天的傍晚，细雨沥沥。出了医院，路上几无行人。因检查需要，一天没有进食的我虚弱无比，加上病痛带来的恐惧，让我的精神恍惚萎靡，近乎不能站起。妈妈她把那件宽松的外套披在我身上，蹲下身，瘦瘦的我便伏在她瘦瘦的背上，她一只手托住我，一只撑着雨伞。那把孤独的雨伞多像池塘中被细雨打散的浮萍，遮住我俩的身躯在这寂寥的世上佝偻前行。在妈妈的背上我只看到了雾蒙蒙的细雨和她耳畔不知何时生出的白发，我的世界一片灰色。只感觉过了好久，久到我都睡醒了几次，当我的身体下坠的时候，她就换只手托住我，一路上，也没数清她究竟换了多少次。只知道，她换来换去只是为了换回五块钱的车钱。”

说到这，徐予之的眼眶有些湿润，当他看到李天真也是泫然欲泣的表情时，忙转脸一笑，“李天真同学，照此规律，你猜下一次的发作会隔多久？”

李天真撇了撇嘴，将胸前的秀发拨到耳后，一副浑不在乎的口吻，“我哪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作？”似是记起了他刚才捉弄自己的可恶模样，又补充了一句，“看你这精神抖擞的状态，应该好久没有体会尖针刺体的痛苦了。”

徐予之哀叹一声，“我的大小姐！要是我再发作，肯定是因为你！”

“我才不要看到你满脸痛苦的样子呢，听你说着，都起了鸡皮疙瘩...”

徐予之继续道：“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相信这世上有鬼怪呢！可连如此发达的医学都解释不了的现象，我也只能把它归于鬼神。第三次剧痛发作的时候是在半年之后，我的身体里就像住着一只恶魔，肆虐之后便离体而去，当它游荡一番重又回到我的身体这个巢穴之后，肆虐便又重来！而我的妈妈自我被恶魔侵袭之后，无神论的她日日焚香祷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