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相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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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出乎宇文婉的预料,暮云罗果真不是善罢甘休的主儿。

出乎她预料的是,暮云罗竟会报复得这般心急!

夜幕刚至,细雨仍还缠绵不休。一直将元气外放的宇文婉,凭借着同仙初境的强大感知,感受到一股不亚于自己修为的涟漪波动在城北处绽放开来!心中一叹,轻盈的身躯像一只挥动翅膀的翩翩飞燕,在朦胧的雨雾中渐渐隐去。

一座客栈的二楼厢房内,屋内狼藉一片,只见一个青年脸色苍白如雪,嘴角渗出的鲜血滴落在他素净的青衫前襟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把色泽古朴的长剑,似拔未拔!一动不动地望着站在床榻之上的不速之客,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在青年的眼中显现得淋漓尽致。

相较于去青年的挺拔身躯,那不请自来的老人则显得矮小得可怜,八九岁孩童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仍显空空荡荡,不禁让人怀疑除去骨骼这老人还剩下几斤精肉!满脸的皱纹像枯萎的树皮,深陷在眼眶中的双目精光寒寒,若不是身上散发出道道让人窒息的强大气息,绝难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一击就让跟前的青年受伤如此。

那老人看着死死按住剑柄的翟正风,面露嗤笑,似是觉得就算给猴子一根木棒也不可能战胜狮子。嘶哑的声音透着一丝阴寒:“一个同人境的武者,死在老夫手上,也算是你的荣幸,下世为人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先学够了本领再去做行侠仗义之事!”

“裂天掌!”

随着一声暴喝,那老人瘦如枯枝的双手骤然推出!

翟正风此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同仙境强者的恐怖!面对满藤山的隔空攻击,他还能小范围的辗转腾挪,可此时面对比满藤山强上一筹的枯瘦老者,翟正风感受得到丹田中运转的元气都为之一滞,全身笼罩在一圈淡青色光华之中,此时的他莫说腾身避让,哪怕是连拔剑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艰巨无比。笼罩的那圈淡青光华像一条条无形的绳索将自己牢牢束缚住。翟正风内心惊骇至极,好歹自己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斗,还从未见过这等将人变成木偶的秘法。

人在临近死亡的时候,求生欲则变得无比强大。翟正风哪怕知道自己就算拔出剑,也逃不脱必死的结局,可仍是不甘心的苦苦挣扎。

枯瘦老人没有丝毫在意翟正风表现出来的顽强斗志,反而有些嗤之以鼻。

以往也曾帮那顽劣的少主解决掉几个年轻的武者,自己这门禁锢元气的功诀,配合足可憾山开石的裂天掌,那些年轻的武者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无一例外被自己一掌毙命。莫说你被满老儿已消耗掉大半的元气,就算你此时元气满盈,落入我这由同仙青元笼罩的禁锢法诀,也决计不能动弹分毫!

他寇渊若是全力一招杀不死一个同人境的武者,那帝云城第一客卿的身份拱手让人算了!旁的本事没有,斩杀几个比自己境界低下的武者,他自认还熟稔的很。

就在那枯瘦的手掌即将贴上翟正风的衣衫之时,寇渊老者信之凿凿地认定这小子下一刻就要筋脉尽断儿亡之际!翟正风竭尽全力才勉强将冥月宝剑拉开一条缝隙,突然,一道乳白色的光华从缝隙中激射而出,像黑暗中亮起的一粒萤火,那圈缚住翟正风的淡青色元气登时消散无踪。获得自由身的翟正风急忙将宝剑横档,欲挡下那枯瘦老者的凌厉一掌!

“轰”的一声巨响,手掌贴在长剑的刹那,翟正风的身躯像投出的石子,透过窗柩,滚落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只感到全身犹如散架了一般,奋力挣扎着起身,可双腿沉重得像深扎在土里的树根,拄着长剑也没能起来,咳嗽着吐了几口鲜血,便不再挣扎,直挺挺地躺在湿漉漉的石板上。他不想认命,可绝对的实力差距,着实让他难凝聚一丝斗志。

寇渊老人心中的震惊更大,剑身反弹回的余力使他的气机有些紊乱,老人顾不得趁机了结那修为低微的武者,边稳固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机,边回味着那一道乳白色气息带给自己的震撼!

竟然是同圣强者的纯元!

老人瘦小的身躯有些颤抖,他知道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么激动了,因为他竟然碰到了传说中的灵剑!从剑身溢出的一缕元气便能如此强悍无匹!若将一身元气封存在剑身的那个

武者还在,那他 的修为将达到怎样震慑天地的地步!寇渊那沧桑的脸上,惊惧渐渐转为狂喜,剑身定然还附着更多的同圣纯元,若将那些纯元化为己用,定对自己近年来停滞不前的修为带来莫大的裨益!说不定能一举突破同仙,抵达梦寐以求的同神境界!一念至此,寇渊老人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纵怀狂笑...

飞身欺至!又一记裂天掌朝着半只脚已踏进阎王殿的翟正风轰去。

看着翟正风手中紧握的长剑,眼中贪婪尽现。

就在寇渊的身躯还在半空中时,先后三根青丝伴着嘶嘶的破空声像他射去。自恃强大的寇渊老者也不得不收拳回防,空中一个旋身,三根青丝贴着他瘦小的身子一闪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翟正风跟前站着两名女子,正是宇文婉奴仆二人。奴儿满脸寒霜地望着寇渊,怒骂道;“老不死的东西!就知道倚老欺小,有能耐找我们老爷打架去,你那仅剩的几颗老牙要是还能再留下一颗,就算我们老爷技不如人!”

当把目光转向翟正风时,则尽显怜悯,忙出手点了他几处大穴,稳住他体内紊乱不堪的气机,一指抵住翟正风腰腹阳关大穴,想输一丝元气替他平抚气机,怎料翟正风受伤太重,体内难负其荷,又吐了一口鲜血,吓的得奴儿花容失色,只得收手作罢。可怜兮兮地看着宇文婉。

宇文婉有些无奈:“给他吃一颗吧...”

奴儿一喜,忙从衣襟中拿出一颗赤红色的小丸送入翟正风口中。那药丸入口即化为一簇湛蓝的光团,顺着喉咙散向翟正风的脉络之中,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翟正风体内受创的伤口。翟正风因剧痛紧蹙的眉头也渐缓开来。

寇渊老人没有理会奴儿的酸言恶语,注意力一直聚在宇文婉身上,阴森一笑:“宇文小姐的精钢绕指柔果然不凡,难怪满腾山被伤也不敢言语。不知道宇文小姐与这个凶徒有何干系?三番两次扰乱我们执法。”

这枯瘦老人玩弄文字的功夫显然已炉火纯青,一句话就将宇文婉归到凶徒一类,宇文婉没有在意那些字字珠玑的言语,淡淡回道:“我与这公子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有什么干系,不知道他又犯了贵城哪例条法?竟惊动寇前辈亲身前来。”

寇渊一脸正经地道:“白日里,此人无视我帝云城律法,施道技伤我骑军士卒!少城主心胸宽广,不予计较。哪知这厮竟不知收敛,意图谋财害命客栈掌柜,当真是心歹之人——良善不能驯也!若不是老夫途经撞上,这厮此时怕已携财远遁,这才仗义出手。不知宇文小姐觉得老夫做得可对?”

话音刚落,奴儿便不禁破口骂道:“老匹夫也不知羞臊!本事不大,编故事倒挺有头有尾!”

寇渊何时受过这等羞辱,早已须发皆张,鹰瞵鹗视般望着奴儿,恨不得上前将其大卸八块,以泄心头怒火。

宇文婉答非所问,“听闻寇老前辈的修为在同仙境已浸 淫多年,裂天掌辅以一门禁锢元气的功诀,威力端的是厉害无比!今日婉儿有幸见到前辈,不知能否赐教两招,也让婉儿不虚此行!”

说罢,白皙的五指盈盈握着一把纤细的长剑,左脚前踏一步,双膝微曲,长剑画了一个半圆,最后剑尖指向寇渊所在的方向,体态优美而又不失礼仪的问剑起步式!

寇渊气极大笑一声,喝道:“你真当老夫怕了你们宇文家族不成!!”一语落罢,气势登时大涨,只见寇渊两只犹似鹰爪的手掌上,流光溢转着一层深青色的元气,就在老人欲先发起攻击的一瞬间, 一道爽朗中带着悲戚的大笑,打破了二人一触即发的大战!

“寇老儿!你若是能接下我这一掌,帝云城主的位置就让你来做如何?”

有一身影从天而至,像一只大鹄朝寇渊所至方位掠去。

枯瘦老人寇渊如临大敌,郑重地双掌迭出,继而,传来一声天雷般的响音!一股强大的无形波纹从四掌并合处,向四方炸裂开来!脚下的青石板裂出道道纹路,离得近的树木,房屋也受到波及,轻则窗柩被损,重则大树拦腰而断!

就连数十丈开外,翟正风身旁一些凹坑里的水迹竟也荡起了圈圈涟漪!

武者一合之击,竟能撼动天地!

但见寇渊“噔噔”地后退了几大步才堪堪稳住身形,甚是畏惮地望着身子纹丝不动的那个天外来客。

只见那人身材壮硕,一身宽松的麻布粗衫,被他宽厚的臂膀撑得鼓鼓胀胀,与瘦小的寇渊老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平庸的相貌却透出一股慑人的威严!两条几乎与唇一般厚的眉毛极为醒目。

那粗眉男子散发出的强大气势渐渐隐去,听得他哈哈笑道:“寇老四啊寇老四,既然你没有接下我这一掌,那城主的位置就不让你坐了啊!”

原来这魁梧壮硕的男子竟是帝云城城主慕云霸!

寇渊僵硬的苍老面容上,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意:“城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城主年富力强、治城有方、政治清平,城中庶民无不歌声载道,称颂城主大人的丰功伟绩.....”

粗眉男子慕云霸微迷着眼,似是很享受寇渊老人奉承的话语。

宇文婉朝着那宽阔的背影施了一礼,慕云霸缓缓转身,有些感慨地说道:“让你这个丫头见笑了!自从上史把这座城交给我,已经有五十余载。治城是个大学问呐!我只是个粗人,只能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法,来管束这城里的人和来这城里的人。水至清则无鱼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公!你可能不知道,我自己定下的那个极刑,则是由我自己打破的。无他,我只有一个儿子....”

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翟正风,继续道:“不公之事,在这大陆上的每个城中,每天都会上演。行侠仗义之事,十之却不见二三。不是自己心中没有那份侧隐之心,而是没有自善其后的那份本领!说到底,就是怕死。可谁人不惜生!不畏死的人才真正让人敬佩,不管他是庶人或是武者....”

细雨不知何时已停下,令人压抑的阴云也消失不见,湛蓝的夜空恢复了应有的面貌。

慕云霸仰起头看着冒出头的几颗闪星,似是感到意犹未尽,“在旁人眼中,我慕云霸就是一个视杀人如同睁眼闭眼那般随意的魔头,无情无侠无义!自我做了帝云城的城主之后,我才明白,情和义在这个大陆上是最没有道理的...”说着,慕云霸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翟正风,道:“而他无疑是幸运的,至少我是讲道理的。”

一本泛蓝的册籍和一颗乌青的药丸,无声地落在翟正风的身旁,听慕云霸又道:“我已经命罗儿闭死关五年,希望能磨掉些戾性。等这少侠醒了,把这两样东西给他,就说,就说一个叫慕云霸的人很欣赏他....”

宇文婉温言回道:“婉儿记得了。”

慕云霸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裹了裹单薄的粗衫,似是感到有些凉了,抬步朝城中走去,宽阔的脊背略显孤单,像一只离群的野熊。

寇渊无言地跟随离去。

遥遥传来他那粗犷的声音,“寇老四,今天见我说了那么多废话,有没有感到很惊讶?我这么唠叨,跟我一城之主的威严身份是不是有些不符?对了,你的武道修为好像有些退步,是不是你常去怡红院的缘故?你也别嫌我唠叨,去归去,也别冷落了家里,你夫人在晚上给我发了好几次牢骚了。你知道我很忙的,哪里顾得来你家的琐事,哎,怎么不说话啊?”

以口若悬河著称的寇渊此刻却讪讪不敢言。

望着慕云霸、寇渊二人离去的背影,不敢插言的奴儿此时兴奋得像只小鹿,眼中似有两颗星星在闪烁,叫道:“暮云伯伯不亏是我的偶像,有一说一,也不遮遮掩掩,这才是一城之主应有的胸襟。不像寇渊那老不死的!老奸巨猾还欲盖弥彰!”

宇文婉也有些感慨:“要是十洲大陆上,多些慕云霸这样的武者就好了。”

奴儿看着重伤昏迷的翟正风,雀跃的神情登时变得怏怏不乐,“小姐!这个呆子怎么办?”

宇文婉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道:“我已经救了他两次了,还能怎么办?仍在这里喽!..”

“啊!他还受着重伤呢,仍在这里他会死的!哎呀,小姐!我们就救人救到底嘛...”

宇文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只是在笑,跟无奈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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