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石洞中,那道氤氲流转的黑雾与整个石洞融为一体。
黑雾后的世界其实是一个极小的洞穴,此时,天落便盘膝坐在洞穴中。他瘦小的身躯却刚好填满整个洞穴。
闭上眼的老者,少了一抹漆黑双眸带来的邪魅森森,倒似一个耄耋之年的风霜老人。
突然,空旷的石洞中有了一股异常的波动,如石子砸入了水中,荡起了层层波纹。
只见有无数肉眼难以看到的点点光萤,从四面八方齐齐朝老者所在的位置涌来。不一会功夫,老者手中便多了一个发着暗光的雾团。与先前赠与翟秋来的那颗光团极为相似,只是在个头上要小上些许。
听他自言自语道:“四个时辰不到,竟白白流逝了近百年的元气!也不知见这双魂一面值不值得?若是你真能解救我们天族于绝地之中,莫说这区区百年元气,纵是舍去这条残命又有何妨!
看来我的失败,已逼得绝地中的族人孤注一掷了,不然,天师爷爷怎会把复族的大计交于一个重生的双魂?
唉,若是我如约完成使命,想来天师爷爷也不会白白牺牲自己!老头,我们两个都已经失去了元脉,你可别死在我的前面啊!你的唠叨我还没有听够呢!你还没有回到你心心念念的大陆呢!”
.
.
.
.
.
.
.
.
如果天落老者能站到俯瞰荒芜绝地的高度,他便会发现,他现在的处境与洞天之地中的族人是何等的相似!都是被囿在一方天地中而不能自解。
只不过,族人所在的洞天之地要比他所在的石洞广袤幽阔的多,可就算是方圆数百里的洞天之地,要是与外面幽邃无边的苍穹相比,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此时,在洞天之地的边缘,一位双目漆黑的老者正仰望着幽邃的苍穹,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几日时光,也不知幽邃的苍穹中究竟藏着怎样诱人的秘密,能让他这般的如痴如狂。
突然,一道犹如实质的光华裹住了老者的身躯,像是披上了一件透明的外衣。
待到光华渐渐隐入老者的身体,老者的形态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佝偻的身板如充了气一般,竟慢慢变得高大起来。
一头灰白的长发和那两道垂膝的白眉,也变得乌黑郁亮,脸上如树皮般的皱纹也渐渐抚平,变得红润且饱满。
当然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他那双如墨的双眸,似漆黑的石洞中亮起的一粒火星,竟愈发有燎原的势头!终于眼神有了异样的色彩,直至与常人无异!
就这样,原本看上去垂死挣扎的老人,刹那之间变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抖擞壮年!衣袖飘动,依稀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貌。
只见恢复高大身材的老人转过身,望着不远处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微笑道:“小仙儿啊,为何你每次前来看望天师爷爷,都要将我恢复原来的面貌呢?你不是不知道灵珠内的玄力是维持洞天之地的根本呐!你这样肆意挥霍灵珠的玄力,小心大长老又跑到你天道父亲那里告状去了,看他不打你的屁股?”
被唤作小仙儿的女孩迈着碎碎的步伐,一路小跑到老人身边,嘻嘻道:“我才不怕那个老家伙呢!整天就知道出言恫吓我,老是把我小时候拔他胡子的事情挂在嘴边。上一次,我偷偷跑到绝地外边去玩,就是他向父亲告的密!害得我被关到现在才放出来...哼!他就是嫉妒我可以吸收小灵珠的玄力,这个糟老头子,可坏得很!”
看着小仙儿撅着小嘴,一幅故作委屈的模样,天族的天师忍不住哑然失笑,“哈哈,不仅天河那个老家伙嫉妒你,连天师爷爷我也嫉妒得不行啊!试问历来天族中人,有哪一人能得到灵珠的青睐认可?也唯有小仙儿你一人而已啊!不过,天河那老头向天道告状也是对的,洞天之外的绝地充斥着诸多未知地风险,你独身一人在其中游荡,确实太过冒险了!”
天之晓的话语中虽含有训斥的成分,可更多的还是引以为傲的欣慰。
欣慰天族史上仅此一位的灵珠胚胎!
眼前的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正是天道最小的女儿天仙儿!也是遗落在十洲大陆上天落的嫡亲妹妹!
天仙儿的降世颇具一番传奇色彩,在她出生的时候,天元灵珠的光芒骤然变弱,以至洞天之地的面积急剧减小!好在吃过黑龙大亏的天族一直都有防备,并未出现人员伤亡。
惊惶失措的天族族人以为那只消踪匿迹的黑龙再一次卷土重来!一时间,恐惧的情绪又笼罩在洞天之地内。
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其中的原委,灵珠的这一突变实则是被这个还在嗷嗷待哺的小丫头,因吸收了灵珠的玄力所致!
在天族族规中,最严厉的一条就是不可擅自吸收灵珠内的玄力!因为灵珠内所蕴含的玄力极其狂暴!绝非修武者的体质可以吸收。
无数血淋淋的事实证明,直接吸收灵珠玄力的武者,无一不爆体而亡!
可此时,灵珠竟然主动将其中的玄力送入族人体内,还是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小奶娃!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起始,天之道、天之晓、天河及一众天族大佬都担心这个小丫头是否能成活,哪知这个逆天出生的丫头不仅丝毫未受灵珠所害,反而受其所利!在武道修为上竟一骑绝尘!远远超出同龄人一大截!
因受到灵珠玄力的影响,天仙儿对元气的感知更是他人提鞋莫及,有时让天河这样活了近千年的武道大家也汗颜不已!
更让族人感到‘愤愤不公’的是,这个上苍垂帘的小丫头,并没有真正的刻苦修炼过!一天到晚,便是在洞天之地这个弹丸之地晃荡转悠,拉着同龄大小的孩童嬉戏玩耍。
若单是如此,天族族人看在灵珠独宠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她妄加评议,谁让人家独得灵珠恩宠呢!以后大家伙能不能回到大陆那个久远的家园,说不定还得指望着这个小姑奶奶呢!
直到这个小丫头从灵珠内吸收来的玄力,凝化成了一个等人高的光球,而后,她便钻到光球内,独自跑到洞天之地外的世界瞎转悠,这才真正惹了众怒!
你可是镇族之宝---天元灵珠唯一认可的族人呐!是我们能否回到大陆的最后希望呐!你说你这么调皮,绝地之中又是那么的危险!万一有了意外可怎么办!难不成让灵珠再认领一个族人不成?这不是瞎闹吗?
于是,身为天族大长老的天河亲自跑到天道跟前,重重地告了这个丫头一状!天道为息众愤,不得已将这个爱女关了起来。
今天是她‘刑满释放’的第一天,获得自由的她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天师爷爷跟前。在她小小的记忆中,唯有这个面貌怪异的老头最是慈祥不过,也是他最为溺爱自己,每一次闯了祸,只要能及时地钻到他的身后,总能免去一场惩罚。
此时,见天师爷爷的言语中也颇有责备自己的意味,天仙儿无辜地撅着小嘴,嘟囔道:“这里实在太无聊了嘛!我就想到外面去玩玩,顺便看看冥族的那条黑龙藏到了哪里去了...”
天之晓闻言甚是无奈,抚摸着天仙儿的头颅,宠溺道:“这绝地中的危险太多了,万一玄力不足以支撑你回到洞天之地该怎么办呢?族中可没有另一个人能跑到外面救你,哪怕是你的天道父亲也不行!天师爷爷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条黑龙被苏飞骑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仙儿这才收起撅着的小嘴,见她伸出一根手指不停地缠绕着天之晓长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里扑闪了狡黠的目光,有些委屈地说道:“天师爷爷最喜欢骗仙儿了,你说过等仙儿长大了,就可以回到大陆上了,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啊,为什么还不让我回去呢?”
天之晓呵呵一笑:“快了,快了。等那个双魂有了变故以后,仙儿就可以回去了。你要是现在去了,可没有什么好玩的!那些个装死潜水的老乌龟可都还没露头呢!等他们露了头,你再回去,拿根木棍,挨个敲他们的头,问问他们练得是什么神功,竟可以憋这么长得时间?你说这样好不好玩?”
听到天师爷爷如是说的天仙儿,并没有欣喜地附和说着:好玩,好玩!只是乖巧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对于这个小丫头,天之晓了解她甚深,知道她极其聪慧,对于自己的天赋奇缘并没有恃宠而骄,古灵精怪的表面下藏着一颗心系全族的慈心。每一次犯下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错事,细想之下,确有她的深意所在。
只是,被困在绝地中的族人已经被压抑得太久了,也确实需要一个活泼的精灵来缓和一下紧绷的神经。
可众人皆苦,最苦莫过于强颜欢笑之人!
见天仙儿沉默不言,天之晓便移过话题,祥和说道:“来,小仙儿!陪天师爷爷观赏这璀璨绚丽的星河可好?”
天仙儿温驯地依着天之晓而坐。
恢复原身的天之晓声音也显得充沛许多,醇厚的音色中似有着深深地感叹:“不知为何,来到这绝地以后,我便喜欢上了这幽邃无边的苍穹,以前,我的元脉还没有失去的时候,眼中只有十洲大陆那一片净土,等我失了元脉之后,才发现,十洲大陆与这壮阔的星河相比,实在是太过渺小了!这星河中有太多不可知处,最为神秘的虚无空间有可能就藏在苍穹的某一处,说不定那个异魂的故乡也存在于苍穹的遥远一方呢!”
“天师爷爷!在十洲大陆上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星河吗?”
“自是没有这么壮观。在大陆上,只能看到点点的繁星,若是遇到星象,也是可以看到一条条的星河带,远没有现在这般五彩斑斓。”
“天师爷爷,要是仙儿早出生些时候就好了。您也不必把元脉丢在虚无空间里了,换回那个可恶的双魂重生。哼!等我回到大陆之后,一定将那个双魂揍得鼻青脸肿,替天师爷爷您好好出口气!”
“呵呵,仙儿啊!天师爷爷我被族人乃至整个大陆称为最具智慧、最算无遗策的人!而我的名字也叫做天之晓,所谓算天算地、算众生、算万物、算天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也只有我自己才明白,我知道得越多,我的那些算无遗策的谋略就会有多么的可笑!当我失去元脉之后,我更是恍然大悟,我曾信誓旦旦地可以算尽天命,原来是天命一直在谋算于我!我脑海中出现的每一个念头也都是天命演算好的,我布下的每一步
棋也都是在天命的意料之中。如果,我们天族最终脱离了荒芜绝地,那也不是天命所归,而是天命以归!想来,那个幸运的双魂能够重生,就是天命以归吧!”
听着天之晓说了一大堆,天仙儿忍不住捉起了耳朵,反抗道:“哎呀!天师爷爷,您知道仙儿最讨厌那些天啊、命啊、道啊的了。您能不能说些其他的,要不然,仙儿可就不陪你看星河了!”
天之晓呵呵笑道:“好好好,仙儿不喜欢听,那天师爷爷就不吊书袋了,仙儿想听些什么故事呢?想听苏飞的?还是无极的?又或是那个双魂的?”
天仙儿眨了眨犹如夜空清澈的眼眸,“这些您都讲过了,您还是讲讲我那个未曾谋面的哥哥吧!”
“你说天落啊!”天之晓稍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他可没有你这么调皮,他是我见过最有毅力的孩子了,当然,那个双魂可不能算在内!对于我们天族以屠戮双魂元气来解燃眉之急的做法,他是第一个提出抗议的族人。他的正直与善良像极了你们的父亲。我和天河老头曾出奇一致地反对他作为天选之子前往十洲大陆,可惜被你们的父亲一语否决。结果不出我和天河的所料,善良的天落果真没能完成使命,若不是你这个丫头及时的出生,你的天道父亲怕早已内疚辞退了天道之位。”
以往在听天之晓讲故事时,天仙儿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此次,竟破天荒地不发一言,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苍穹,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想天落前往十洲大陆是有缘由的,每一个天选之子不仅是最优秀的修武者,更是我们天族的勇士!更是灵珠的最后祭品!
很多族中自诩天命所归的青年才俊,争先恐后的想做天选之子,去往十洲大陆为我们天族排忧解难。可他们在最后一刻知晓天选之子其实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后,又有多少人选择了退却不前!八任天选之子,其中有你父亲最疼爱的小师弟、有与父亲一样沉默寡言的叔父、还有你的哥哥天落,仅天道一脉,就已经占了近半数!天选之子可是一个必死的任务啊!收集来的双魂元气必须以自身的元脉为导向,才能引入灵珠之内!因此,每一个天选之子又是我们天族的恩人!是每一个族人最高的信仰!”
说到这,天之晓的情绪略显激动,等他平复片刻后,又平缓说道:“天落和你一样,都是天师爷爷看着长大的,他更是我的半个弟子,你也知道,我一生从未收过一个徒弟,足见我对天落的喜爱了。唉,说来也悲哀,现在的我们竟都失去了元脉,天各一方,却能同病相怜,不知这算不算冥冥中的缘分。
我甘心失去元脉,并不是愧疚对双魂的屠戮所作出的补偿,而是苏飞的横空出现,让我看到了另一种让我们天族回到大陆的可行之法,说到底,那个双魂不过是一枚可怜的棋子罢了!
而天落的元脉丧失,就有些让我不知所然了,大陆上已经没有了苏飞那样的绝世武者,按理说,没有人能将天落重创,无论是步怜声还是黄尊,又或是魔州的那个魔头,都还没有这个实力,他们三人联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思来想去,天落也唯有在情爱上有了羁绊,才会被人有机可乘,落到如此下场...”
天仙儿收起神游物外的呆呆眼神,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留存的晶莹,又撅起小嘴,嗔怒道:“天师爷爷,我想听些哥哥在洞天之地的事情,谁让你讲他在大陆上的遭遇了嘛?小仙儿不开心了...”
天之晓呵呵一笑:“好好,听小仙儿的,那我就讲些天落在这发生的事情。让天师爷爷想一想啊....我们天族族人与大陆上的修武者有所不同,自出生起,元脉就已经觉醒。天落呢,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他惊人的武道天赋。你父亲对他管教很严,修炼几乎压榨了他所有的童年时光。可贪玩是孩童的本性啊,他就经常偷溜出来,缠着天师爷爷我给他讲故事。有几次你们的父亲来找我商议要事,刚好被他逮个正着,要不是天师爷爷护着他,你哥哥的屁股可就当场就得开花!哈哈...”
似是想到了自己犯错时被父亲训斥的情景,天仙儿不由得‘咯咯’得笑了起来。
看得天仙儿重又展开笑颜,天之晓也略显开心,轻快说道:“有的孩子喜欢听些神魔鬼怪的遥远传说,有的孩子喜欢听些远古时代的大战,也有的孩子呢,听说我们天族以前在大陆上是如何的雄霸天地、权倾江河,便跑到我这儿来辩证真伪。唯独天落这孩子最是特别,只对大陆上平凡的事物感到好奇,好奇庶人是如何生活的?好奇阳光是什么颜色的?好奇拥有无边疆域的大陆究竟有多大?我不知道他小小的脑袋里为何会出现这些想法,等他再大一些,知道了我们天族的处境,知道了他肩上所挑的重任,便很少再缠着天师爷爷讲故事了。在他作为天选之子踏上十洲大陆的前一刻,他偷偷地告诉我,他一直有一个梦想...”
说到此处,天之晓的眼中满是悲伤,见他缓缓走到洞天之地的边缘,又仰起头凝望着灿烂的星河,他那伟岸挺拔的身躯渐渐变得佝偻弯曲,乌黑的秀发也慢慢泛成灰白,声音也不似先前充沛洪亮。
“他说,等他完成天族重归大陆的使命后,便去寻一个想要呵护一生的女子,觅一处芳草为家,踏遍大山大河,赏尽夕阳西下,看惯落叶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