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跑死马,这是江湖人都熟知的道理。在旷野之中,咋看见一处火光,便欲投奔而去,其中过程,则只会更加残酷。
李曦莲因兴奋而突然生发的一股气力,直至最终气泄,一身疲软劳累,更甚于之前,才逐渐看清了那背着篝火的身形,略显瘦小,有点熟悉。
那少年男子生火的地方,傍着一个水清草嫩的洼地,仅仅是普通农家一方池塘的大小,放在这莽莽原野之中,若无人领路,即便是知道地方,找起来也如同大海捞针。
李曦莲脚步踉跄,除了疲惫脱力,更多的,还是犹疑。
又是他吗?怎么会这么巧?他不是要留在那片工地上,安心蹭那不要钱的一干两稀?难道这人,真不怕我突然痛下杀手?
小小年纪的,他该不会是被地牢中那一番羞人景象,精*虫上脑,拼着小命不要,也要来碰碰运气,看看同样受了刺激的自己,是否也一样的春心大动了吧……
这个小流氓,还不是一般的流氓!
黑暗中的黑炭女子,那熠熠闪光的双眸,刹那间杀意大盛。
那背着火光的身形晃了一下,只见那少年双手十指紧扣,扶着后脑勺,仰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却对着火光喃喃说道:“人要倒霉,还真是买两斤盐都会生蛆啊。满世界撵着人家跑也就罢了,追上了还要在背后犹豫半天,自作多情的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真搞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是怎么想的。”
既然被发现了行藏,李曦莲再没犹豫,径直到火堆旁边。黑炭面皮上,毫无表情,只是那两道目光,有如利剑。
火堆上,一副用树枝搭成的烤架,上搁一根横杆,串着两只肥硕的兔子,已经烤得半熟,品相极佳。任平生正缓缓转动着那根横杆,目光专注地盯着那两只兔子,一手不时拨动柴火,控制烧烤火候。
肉香氤氲,熏得一旁又累又饿的黑炭女子直吞口水。现身之前已经坚信小子必是色胆包天的推定,已经令她必手刃之而后快;待见到那少年居然眼里只有那两只拔了毛的白兔,也不瞟过来一眼,看看衣裳无数破洞早已四处走光的自己,更觉得此人都不配做个带把的男人,简直罪该万死。
任平生突然抬起头来,冲着那两道能杀人千万次的目光,憨憨一笑道,“你就算不打算跟我讨一份吃食饮水,蹭着我的火光暖气,难道也不该给个说法?”
少年说着,突然神色一冷,“别看我只有十五岁,这世上自以为高人一等俾睨众生孤傲冷血的忘恩负义之徒,见得多了。多你一个不多,也就打架暂时打不过而已。真以为我的生死全在你一手拿捏之中,如同蝼蚁,那你大可试试。对一个连真面目都不肯展现的陌生女子,别说我根本不屑去自作多情,更不会有任何怜香惜玉。”
“我这不是初来乍到嘛,又没招你惹你;小小年纪,对女孩子说话这么尖酸刻薄。小器……”黑炭女子原本纷繁芜杂的心境,瞬间被一股油然而生的委屈沉沉笼罩。
真要兵戎相见,这少年确实是不堪一击;但这小子油滑如泥鳅,身法奇快。就算没有他先前吹嘘的所谓绝招,自己要杀他,除非出其不意的偷袭,否则也是千难万难。再说了,这家伙根本不可以常理揣度,全没有江湖侠客的豪迈气度,说不好听,简直就是根本不会管什么礼义廉耻声名扫地。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哪怕对手是个女子,他也会毫不犹豫。
杀人如麻的女子,对眼前这个出言不逊,冷嘲热讽的少年,竟是一下间手足无措起来。
“算了,不与你一般见识。”任平生左手拨弄好了柴火,余出手来对着黑炭女子摆了摆,“连个水囊都不带,就两手一甩出来走江湖;我这倒有个水囊,不过,都是对着嘴喝的啊。你要是不嫌弃,我也不介意借给你用用。”
少年一脸坏笑,那翻弄烧烤的动作,都充满了调戏的味道。
“你能说两句像样的人话不?”黑炭女子毕竟有了个不算台阶的台阶可下,竟也落落大方,拿起地上的水囊,对着小嘴就是咕咚咕咚一通猛灌。
毕竟早已渴到身体脱水了。再说了,按这小子自报的年龄,比自己都还小了两岁多,自己这么个杀人如麻,见过了世面的女子,总不能让一个小弟弟给调戏了吧。你就算真有那色心色胆,做出了什么冲动的事情,到底算谁调戏谁,还真不好说。
黑炭女子喝得水汽上冲,长长打了个饱嗝,这才把水囊放回原地。这会倒轮到任平生看傻了眼,说实话,他也就是气不过这女子对自己这么个“大老爷们”口口声声打打杀杀的,一点不给面子,所以负气说出那些话语,也就心无挂碍,口无遮拦了。
真要他明目张胆地去沾染一个女子香唇亲密接触过的水囊口,情窦初开的少年,还真拉不下那张脸皮。
黑炭女子这才注意到任平生的行李,虽然简朴异常,却十分周全。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里面有什么不清楚;屁股下面一张草席,铺在这荒山野地之中,无论坐着躺着,都舒服得很。一把用不知多少年没洗过的丝网层层缠绕的铁剑,形似纺锤,只是实在太大了点。
“很会过日子嘛。”黑炭女子似是不太适应这种冷场,没话找话。
任平生那份羞赧劲头没过,小心翼翼道:“别人该死终归是别人的事;咱走江湖杀人奔波,过的终归是自己的日子不是?所以行李盘缠,还是要有的。”
黑炭女子故意眼皮一挑,两眼放光的样子,“这么说,你盘缠也不少呢?”
任平生明知她不至于见财起意,但突然间看到这副表情,也不由得有点紧张起来,“咋滴,你还要杀人越货不成?”
李曦莲喝饱了水,便有了嬉皮笑脸的力气,“杀人嘛,既然你都看出来我无意杀你,也就懒得装了;至于打劫,却也未尝不可啊。小弟弟,你要是表现好点,我倒是可以考虑先劫个色,再劫财。”
任平生顿觉一股热气上冲,满脸通红,就连看向黑炭女子的眼光,也僵直起来;也只是目光一触,便即垂下眼帘,哪怕明知不像,也装着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哟,原来还懂的害羞那。”黑炭女子得理不饶人,“先前那股狠劲去那了?”
任平生紧张至极,无地自容之际,反而定了定心神,干脆反唇相讥道:“你劫色之前,麻烦先揭下那张黑炭面皮可以不?要不然我怕以后想起来,都没了娶媳妇的心思。”
“想得美。”毫无预兆地,那黑炭女子突然一声娇咤,又是一脚踹来。只不过这会,任平生飘身横移半尺,那凌厉一脚,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沾着。
荤话一旦聊开,已经隐约明白男欢女爱的少年,便无师自通起来,一边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倒腾那两只烤得将熟的兔子,一边对那黑炭女子扮着鬼脸道,“真要那样,说不定我就只能天天盼着你这女魔头来劫色了。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啊!”
黑炭女子一击不中,也不恼,脸上隔着假面皮,依然透出粉面桃花那种笑意。“好啊,那我可要动手了。”
李曦莲轻微扭着那粗壮得几乎不输胸围的腰肢。伪装过的身材,虽然显不出柔美曲线,但胸前那一幅波澜壮阔的傲人风光,看得任平生依然两眼发直,屈曲拄在地上的两腿,也下意识地收拢起来,以遮掩两腿*之间那处明显有了变化的部位。
也难怪,他一个毫无经验的雏儿,那惊得起这种熟而未透的少女调戏挑逗。
李曦莲不依不饶,反而贴着他身边坐下,左手屈臂,往他屈曲的膝盖上一架,一张黑脸就伸了过来,下巴就搁在自己的臂弯上。任平生只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触到了自己的腿侧,沉甸甸的好不舒服。
只是这样的舒服,没来由的令他气血一阵凝滞,肌肤僵硬,欲要推开身边的黑炭女子,却又舍不得下手。有生以来,任平生没经历过如此尴尬的处境,顿时手足无措。
世间无数的少男少女,也许就是在这样的情迷意乱之际,无论是哪一方主动地得寸进尺,轻轻触破那一层窗户纸,就造就了一对对的男人女人吧。紧张而迷惘之中,任平生隐约有种印象,似乎自己早已知道,男女之事,本该就是这种样子,可僵直得几乎忘了翻动烧烤架上那根横杆的右手,就是扳不过来,去抚一抚那女子伪装出来的虎背,或者搂一搂那并不纤细的蛮腰。
李曦莲本就早熟,自小在富人家中为奴为婢,不但是见惯了富家翁妇的风流韵事,还少不了常常事前帮着铺床端水,卸妆宽衣伺候,所以也并没有小家碧玉的那种矜持贤淑。十三岁那年被野人山中那个不知死活的少年男子石勒死缠烂打,甚至后来突然偷袭,想要行那霸王硬上弓的龌龊之事,她其实也并不是十分恼怒,反而内心之中,看到有男子为之痴醉而难以自持,有种极其古怪的满足感。
所以这几年,她除了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之外,对那石勒的屡屡冒犯,她其实极其宽容。若石勒是个稍稍懂点风情,善解人意的男子,说不定,她早已半推半就的沦陷了。
看着身畔这个片刻之前还装着老气横秋的小弟那一脸尴尬这色,黑炭女子开心不已。
任平生与她相持不下,终于投降,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可以倾斜着右肩弯起手来,把那两只已经烤熟的兔子递到女子身前。
“一人一只,得赶紧吃了。我估计,追兵很快就到。”任平生板着再无法装出一本正经的脸道。
黑炭女子瞿然惊觉,头手一起离开少年的膝盖。那一片沉甸如山的重压骤然离开腿侧,任平生竟发现大腿已经酸麻不已,不由自主的弯过左手来揉了揉。那一份绵软酥麻的感觉,犹有余韵残留。
“追兵?”李曦莲一脸不解,并没有去对付那两只依然冒着油烟的兔子,侧过头来,“是追着你来的?”
任平生苦笑道,“我能在你消失了半个时辰之后,循着你留下的气息找到那个地牢,你说,别人有可能追踪我不?”
李曦莲颇为尴尬,确实,先前离开哪个牧场之时,光顾着生气,竟忘了掩藏踪迹气息,别说那桐川城的护教军,必然配备有极擅追踪的军犬;即便没有,那些擅长循着蛛丝马迹找人的谍子斥候,多耗费些时辰,恐怕也能找出自己遁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