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暮色,钟礚澍和周成离开了这处崖边树林。任平生当然知道,二人会就此下山,而且不是被抬下去的那种;若没有别的事,是无需再上来了。
不明所以的李曦莲,倒是十分难得地显出关怀之色,谆谆叮嘱几句;若不是任平生那决绝的眼神示意,周成几乎要走不成了。
等二人都已经隐身密林中,李曦莲免不了埋怨几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们入林过夜,就能比此处安稳?让他们在这里,不是四个人更好照应吗?”
任平生摇摇头,没有解释太多。
以为对方怀着某种私心的怀春女子,其实暗地里窃喜万分。
然而也不知这家伙到底脑子进水还是咋的,钟礚澍他们前脚刚走,任平生就好似赶投胎似的,“我来拖住这只白鹤,你去端它老巢。尽量快进快出,但如果有什么发现,就不用管我,只管拿你该拿的东西。万一我拖不住它,你才需要小心。”
李曦莲正要抗议,任平生却已经抽出那把横烟,倒持剑身,把剑柄递到了她跟前,不容置议道,“反正在这里,这把剑的作用还不如我的石子,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李曦莲下意识接过那把剑,便看见哪只一直虎视眈眈的巨鹤,突然排翅暴起;躲过两枚激射而至的石子之后,随即飞上一处高高树丫。
巨鹤突然唳叫一声,从树丫上俯冲而下,迅疾如电往林外滑翔而去。
原来任平生这家伙是真的脑子进水了,在林中与巨鹤周旋,还可以欺负对方身形巨大,在林间飞翔不易。如今那家伙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兵行险着,竟然是径直往林外山崖跑去。
崖上是广阔天穹,崖边是涛涛云海,那显然是条死路。
待到任平生意识到处境不妙之时,已经晚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巨鹤岂能轻易放弃。它拍翼落地之时,虎踞林边一线,并不冒进,而是眼观六路,向任平生步步紧逼而来。
如此一来,李曦莲想要出去汇合,就得先过巨鹤那一关了。而且即便是两面夹攻,在这开阔地带,几乎修为尽失的两人面对这只通灵入道的巨鹤,全无胜算不说,还容易顾此失彼,任何一人的落败受制,另一人也只有乖乖就范。
权衡利弊之后,李曦莲银牙一咬,提剑往林中疾奔而去。
巨鹤伸长颈项,对天长啸一声,十分得意。这剩下这个走投无路的青衫书生,它很乐意玩一出猫抓老鼠的游戏,以雪前耻。
嗤嗤两声,又是两道白光激射而来。但这一次,任平生明显是仓促应对,准头极差。缓缓逼来的巨鹤,甚至都懒得躲闪,两道白光擦身而过,只是带出的风掀动了几片羽毛。
而巨鹤长脚一曲一伸之下,突然跃起数丈,两只遒劲爪子凌空抓下,似是要将地上那身形娇小的青衫少年,整个抓起。来一出老鹰抓小鸡的戏码?
任平生在崖边绕着乱石疾奔躲避。然而哪只巨鹤身在半空,长达数丈的翼
展只需细微晃动,便能随意调整方向,一滑而至。眼看一双利爪就要抓住少年头肩,任平生就地一滚,手中又是两颗白石飞出。
这一次,准头奇佳,竟是分取巨鹤的一双眼珠子!
凌空急坠的巨鹤,就好像是心急火燎地主动往那疾射而来的石子上送,那一双眼眸,看样子是保不住了……
任平生滚地躲开,却并没有回头去看结果,而是一个鲤鱼打挺起得身来,拔腿就往不远处的崖顶疾奔而去。
不出所料,那巨鹤果然是一路藏拙的。情急之下,巨鹤那遮天蔽日的庞大身形,突然凭空消失!一袭白衣飘飘落地。身着白色衣裙的高大女子,容貌不算美艳,却眉清目朗,樱唇鲜艳,给人皎洁如月之感。
“把我拖着,你那来历不明的所谓妹子,就想安然窃取宝物?”这位巨鹤化身的高大女子,言语颇不客气,脸上却并无嘲弄之色,就好像是一位无意与小辈计较的长者,面对淘气顽童时的表情,“小小年纪,这样的清秋大梦,做多了不好,容易失望太多,坏了心境。只不过,念在你们有发现此处宝物的心智眼光,若是肯主动放弃不轨之心,我倒有一份小礼可以相赠,然后送你们安然下山。”
白裳女子素面朝天,脸上几分倨傲几分寥落,喃喃道,“凡夫俗子,此后不得再擅入我的修行之地。”
任平生趁着她说话的当口,明知无用,却一根筋似的狠命跑到了崖顶上,身躯半隐巨石之侧,一回头又是两颗白石射出。
“小子放肆!”饶是那白衣女子脾气不错,此刻也不由得勃然大怒。
原来那两颗白石,射的竟是那一袭白衣上,高高隆起的两处……尖端!
——面对一位至少金丹境界的女子妖修,这就是一心求死的节奏了。
飞石如入泥海,甚至都看不出那女子有任何应对动作。但随着那一袭白裳的突然鼓荡,任平生只是眼前一花,便发觉有数十把寒光闪耀的利刃,如雨点般射出。这能把他整个身躯射成马蜂窝。
好在身躯早已半隐于巨石,凭着猎人的直觉与灵敏,他只是稍稍往后敛手,缩头;然后,便听得身后一声巨响,后背如遭重锤一击!
整块巨石轰然炸裂!
任平生一只脚被压在碎落的石块之下,费了好大的劲才抽出来。好在没有骨折,只是皮肉之伤,惨不忍睹。
任平生顾不得腿上伤势,警觉抬头的时候,便看见一袭白衣,遮住了眼前风光,甚至遮住了半幅天空。女子的容貌,只能高高仰视了。她脸上毫无表情,只轻轻抬手,飘飘大袖如白鹤亮翅,将任平生整个身躯卷起。
任平生只觉一阵疾速晃荡,头晕目眩。自小养成极好的方向感,让他意识到这一次,女子是要将他甩往崖边那片云海中。大袖中如同白浪翻动的漩涡,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别说挣脱,就是你想稍稍稳定一下晃得厉害的躯体,都无从借力。
白衣女子施法之中,颇含嗔怒地一声
叹息,“早知今时,何必当初?我且让你看看哪个小女贼的下场。”
言毕,白衣女子另一只手微微扬起,便有百丈白练,挟银河落九天的气势,卷向那巨鹤巢穴之处。
巢穴处那绿衣女子,蓦然回首,便见那道犹如飞云的白练,已卷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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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把锋利无匹的横烟剑在手,李曦莲在林中一路披荆斩棘前行。她一直关注崖边的紧张态势,所以任平生一将巨鹤引出树林,李曦莲随即折返,钻着荆棘草丛,潜向那处巨鹤巢穴。
白衣女子那一番话,李曦莲其实一字不落全听在耳中,只是任平生非但没有放弃,反而将那女子引得更远。千钧一线,由不得李曦莲片刻犹豫。她只得银牙一咬,加快了步法。
至于身上衣裳几乎被一路荆棘条条勾破,她已经顾不得了。反正衣不蔽体的境况,她有不是没经历过。除了看过的人,也就多了个同为女子的妖修而已。身材容貌都不输,怕什么?
一根古藤,盘曲虬劲如古龙翻飞,长在花树林间。有分支秘密缠绕,形如鸟巢,大如屋宇悬于古藤上。那天然而成的鹤巢之上,古藤密密的枝杈往四面延伸,覆盖与花树之上,如穹庐盖顶,绵延数里。
此时身上的衣裙,早已春光四射。但李曦莲不假思索,沿着古藤主干攀援而上。
倒不是确定自己所寻物事,绝不在古藤的主干之下,而是打定主意,若必须毁了那巨鹤的巢穴,自己的那份机缘,不要也罢。
所以径直爬上高处之后,她才开始全副心神施展望气术,留心整株古藤的气脉走向,气机流转。这方面的修为,虽然距离任平生尚远,但看清一件物事的特异之处,对她而言不在话下。
即便是顶部的枝杈,几根老枝,都是粗如磨盘,人在上面行走,如山中小径而已。所以发现数十丈外一根灵气汇聚的根须之后,李曦莲随即提剑奔跑过去。
只是不曾想路途未半,背后已是一阵猎猎风声袭来!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好主意。那片千古不散的云海,从来无人敢涉足一试。不如先把男子丢下去,看能扑腾几下?
男子不行了,再扔女子试试。
白衣女子心念一动之下,那道白练,已经紧紧裹住李曦莲那纤细腰肢。
然后,白衣女子隐隐看见裹着男子的袖中,有符胆灵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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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可谓之际,李曦莲其实根本无心挣扎。既然那白衣女子已经可以抽身对付自己,其实她心底下已经骇异万分。与其徒劳挣扎,不如束手就擒,起码还有机会看看任平生怎么样了。
不曾想那刚刚开始发力的白练,突然凭空消失。李曦莲一个立足不稳,差点从那古藤枝上跌落。
崖顶上空空如也,既没有一袭青衫,也没了那高大女子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