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试牛刀之后,任平生有些上瘾。毕竟起名一事,在玄门术数中,是非常重要的用神手段。用神是否得当,关系到命主一生气运福祉。而实际上“屈剑山庄”之名,任平生另有本意,只不过涉及到自己的剑道隐秘,他没必要跟小积壳,也就是今后的伍春芒说明。以与人为善之举,成就一己私心,这从来不算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一千棍以侯为姓,取名尚山。任平生本意是希望红脸儿与一千棍共用一姓,毕竟两人在世为猴时,本就同宗同族。但红脸儿对于此议,宁死不从,最后只好赐姓为谢,单名一个留字。
此后药山上,就有了山主,或者说屈剑山庄的庄主任平生。
左护法伍春芒。
右护法谢留。
开山大弟子侯尚山。
三五个人一座山头,算是初具“宗门”气象了。侯尚山对姓名一事,十分满意,至于红脸儿随不随自己之姓,其实他最无所谓。反正我侯尚山,乃是牙巴山侯氏正统,其他的旁支末系,你爱姓啥姓啥。
伍春芒对另外那一老一少两人,一遍一遍喊着名字,没话找话聊,就觉得好玩。其实他打心里觉得,老爷果然还是对自己好些。但这也不能说,老爷对其他人就不够好了。
毕竟老爷也是人嘛,给每个人起名字都要那么走心,会累坏的。
他估摸着,要是红脸儿并不反对姓侯,他如今的名字,可能就是侯夏山了,要不侯尚树也不错啊。以后山上人多了,老爷要是起名字起不过来,我伍春芒也是可以代劳的。
让施玉清给喂剑,跟捣鼓烧火棍差不多,但任平生从不着急,依然耐着心性,与他一招一式拆解练习。出剑之际,并无劲力剑气,彼此都是只存一分剑意往来。
天地间的那份剑意流淌,倒是十分顺畅自然。
只是任平生突然眉头一皱,剑意一滞,便被施玉清一剑直入中宫,抵住了胸口。
对于这种意外之喜,施玉清聊无兴致,撤了木剑,忧心忡忡道:“又是来看风水的?”
任平生面含寒霜,点了点头。他有些末路困兽般的狂躁无助,就只差没有放声咆哮了。
“你肉球儿连一个纸糊的应天境都没保住,有什么法子?胡久和方懋又不在。人家这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我是打不过了。要是再破得一境,我就直接一剑过去,先劈了他手中那只罗盘,在跟他掰扯几句堪舆之道。整天跟一座入不得祖师墓园的新坟过不去,算什么玩意儿?”
施玉清叹了口气,便默然不语,神色有些哀伤。倒不是任平生的言语,如何伤人自尊。而是若总有人这样窥探“程程之墓”的那份残存气运,终究不是办法。
但修为尽失的施玉清,又能如何?
“你的剑道破境,我就算修为不失,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施玉清驴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便独自练起那套太极剑来。两人喂剑,是可以事半功倍,但前提是双方都心神宁定,剑心澄澈。如今任平生气苦狂躁,不宜继续。
任平生丢了手中木剑,毫无预兆地,悲天剑已在手中,朝着上天那片沉沉云海,就是一剑递出……
立即有一片惨呼,响彻云霄;紧接着就是一个黑点,出现在云海之下,并且飞速跌落。
任平生呆了一呆。没理由啊,一个至少应天境的大真人,居然也有顶不住我这临渊一剑的!
那黑点越来越大,
已经可以隐隐看清,是个身着一件五彩流光法袍的道修之人。任平生不再在意哪个即将到地的落水狗,而是双眼死死盯着那片云海。
他突然大喊一声,“伍春芒。”
“在呢在呢。”伍春芒小步子滚得飞快,跑了过来,“老爷,喊我有事?”
屈剑山庄那宽敞前院中,传来“砰”的一声震天巨响,把刚从屋里出来的小积壳吓了一大跳。
那个从天上掉下的年轻道人,在地上摔的遍体鳞伤,法袍破碎。
对那个可怜的不速之客,任平生甚至懒得正眼瞧上一瞧。实际上,他认得哪个人,当初在青牛坪论道时,此人曾以一番凌厉无比的飞剑功伐,完胜石林洞天的付玉立。
那时候,任平生其实对笑容熙和如阳春三月的付玉立,观感不错。所以他对这个以剑修入道的家伙,印象很差。
他摁着伍春芒那颗圆滚脑袋,语气焦急道:“咱们山头缺点什么,你缺点什么,赶紧想。挑要紧的想。一回有人问起,千万别结巴了,更不能不好意思,明白了没?”
伍春芒神色愕然,但只要是老爷交代,无论如何古怪,他还是会狠狠点头。
但被那钢爪似的五指,抓的脑壳生疼,还要鸡啄米似的点头,伍春芒想得有些辛苦。
“老爷,咱们现在连大屋大院都有了,想不出来诶……”
任平生往他胸口狠狠一拳砸去,“什么感觉?”
伍春芒狠命搓着胸口,艰难开口道,“疼……”
“缺副乌龟壳了不是。”任平生醇醇善诱道,“想得出了没?”
伍春芒一脸警觉,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老爷,还是想不出啊……”
结果任平生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却被早有准备的伍春芒轻易躲开了。
“你别躲,给我一脚踹到青苹州那边去试试,会不会来些灵感。”任平生嚷嚷道。
伍春芒捂着头满场跑,边跑边喊,“别啊,老爷。我那本命物还没炼出来哪。”
任平生骤然一个诡异身法,挡住了伍春芒的去路,又是一把抓住那颗胖脑袋道,“这不就想到一样了嘛。来来来,咱们继续。”
伍春芒努力掰开头上哪只大手,“老爷老爷,我想到一些了,又想到一些了,你等等,容我慢慢想想。”
任平生终于消停下来,面露微笑站在一旁。他没有再打搅伍春芒用功,而是仰头望向那片云海,朗声道:“敝处新居刚刚落成,就有贵客登门,难得难得。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天空中传来一阵爽朗大笑,接着一个雄浑狂放的声音说道:“任平生,你这是开了天眼还是咋的。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另一个‘看风水’的?”
任平生笑道:“想学?下来我教你啊。”
话音刚落,云海中一道虹光飞下。院中便出现了一个长发蓬松,道袍邋遢的中年汉子。“任平生,包袱早已到手了,这会儿,你是不是还欠着我一顿酒?”
任平生对那汉子竖了个大拇指,“太中叔果然好记性。这事儿,我们做晚辈的,当然不敢望了。这不刚刚建了这座院子,就打算下趟山,找几壶好酒回来藏着,就专等你太中叔那天登门喝酒。”
任平生皮笑肉不笑道,“可惜人穷气短啊,这么大一座院子,用的全是一树难求的朱瑾木,欠了一
屁股的债了。山精妖魅扎堆的门户,又整天被那些无所事事的山上人盯得紧紧的,天天在上头飞来飞去,往日的朋友,都不肯借钱了。”
来人正是西乔山七子中,排行最末的汪太中。
“算了算了,你任平生跟我玩指桑骂槐的招数,那是班门弄斧。懂不?既然是晚辈,就该有个晚辈的态度,好好说话,有些事情,或许我能帮忙一二。”
任平生正要开口,却被地上一个像狗一样“爬”到跟前的家伙打断了。
那个从天上掉下,跌得七荤八素的道人,四脚爬爬到了汪太中跟前,连叩了几个响头,才战战兢兢道,“见……见过汪师叔。”
汪太中负手而立,用鼻孔对着那个灰头土脸的家伙,“赵玉恒,你不错啊,撵着施玉清的屁股破了应天境瓶颈。先是身怀绝症的程程,不知被什么邪魔外道逼得走投无路,乃至于最后流落到此,不幸遭遇了那一群流窜狂人;施玉清更是拼得修为尽失。这不等到狂人死绝,你又撵着屁股跟过来了。你们九眼峰的年轻俊彦,修的就是这么个撵屁股大道?”
汪太中以师叔之尊,对晚辈说出这样一番言语,实际上已是愤怒至极,甚至说是诛心之语,都不为过。
赵玉恒汗流浃背,混着那一身血迹创伤,情形十分凄惨。
“滚!”汪太中厉声喝道。
赵玉恒却是如奉纶音,慌忙爬起身来,连滚带爬出了宅院大门,这才找了一处隐蔽的角落,悄悄飞天而去。
被这么一打岔,汪太中有些意兴索然地看了任平生一眼,“咱们刚才,聊到那了?”
任平生笑道:“就刚好聊到这种事情啊。就有人现身说法了。”
汪太中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一个录入仙家谱牒的药山正神门户,我来解决。只不过要些时日,毕竟这里不是西乔山的辖地。当地仙家,在一座叫作铜镬岭的山头。我与他们宗主,还算有点香火情分,应该问题不大。这地方入了铜镬岭的搜神堪舆图,别派修士,就不敢擅自窥伺了。”
“那就多谢太中叔了。”任平生学那山下书生,一揖为礼。
汪太中嫌弃道,“别来这一套。这事儿,未必好办。因为有个很现实的问题。”
“什么问题?”任平生连忙追问。
“人死聚魂为鬼,凝魄为神;不死者,也可以练气成仙。你任平生,既不练气,也是个大活人,谁来任这山神一职?”汪太中犯难道。
任平生往身后一指,朝向哪个正埋头用功的伍春芒道,“他啊,树木精怪皈依神道,难道还不行?”
汪太中微微点头,却没说可否。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确实不多,他也不敢打包票。只不过也就那么一下犹豫,汪太中随即一甩那满头乱发,傲然道:“放心,我汪太中既然答应了的事,不成也得成。大不了一路打上铜镬岭去,把祖师堂挂像上的那几个老家伙,都揪出来揍个猪头胖脸,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有拳头不能解决的事。”
任平生连呼“太中叔威武”,随即卖乖道:“要不,我也跟去,助太中叔一剑之力?”
汪太中瞥了眼那个惹事真不嫌大的家伙,摇头道:“别添乱,这不是还没到哪一步嘛。”
汪太中说话间,突然留意到了刚才任平生所指的那个白胖男童,“哟,原来是你啊?”
伍春芒也是一脸茫然,“嗯,原来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