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脸儿虽然亦属于金爷的巡山小妖之一,但真正能步入这座青遨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何况平时受召出入,仅有普通的藤甲卫士把门而已,那层见过此等如临大敌的阵仗。
别看他平时在小积壳跟前,咋咋呼呼,骄横跋扈。当此之时,这小子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不但丝毫没了那份叫嚣跋扈的气焰,有任平生走在前头,他兀自畏畏缩缩,在那小积壳身后左躲右闪,低垂着头脸,似乎如此一来,那些昔日在自己面前同样不可一世的同僚,便认不出他红脸儿来了。
只可惜红脸儿的这份小心机,被那一声声狂笑戏谑,剥得昭然若揭,毫无意义。
“红脸儿,找到新老大了啊,还能带着新老大来老东家这里送死,不错不错,有点良心啊。”
迎面而来的,是个高挑精瘦的年轻男子,面容妖娆如女子,睫毛极长,修长白皙的手指,紧握一条犹如蛇身的黑色软鞭。那高挑男子没有急于挑战首当其冲的任平生,而是调戏起微缩于后的红脸儿来。
“既然如此,一会等我斩了你的人身躯体,取了妖丹,倒是可以考虑饶你的真身一命啊。我宅子那边,正好缺个能端茶递水扫地的下人。哦,对了,那时候你都没人身了。也没关系,反正一只开过灵智的猴子,也有手有脚的,揍多了,就啥都学会了。”
任平生没有在意那不男不女之人,对自己的熟视无睹,反而转头望向身后。
红脸儿一张脸皮,由红转为黑於,神情惊慌。任平生只是淡淡一笑,看似安慰,也似责怪。红脸儿正天人交战,酝酿着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老大已经转过头去,冷眼看着那个言出不逊的不男不女。
“我今天收了两个门人,就是身后的两个孩子。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熟悉。”任平生眼神直视,却出言声音洪亮,显然是对在场所有各属妖物说的,“我这人有个习惯,门下的人,既然恪守忠义,跟从赴战,那么战场凶险,便生死自负,各安天命而已。有我在,今天不会让他们主动对各位出手。但若是谁以为偷袭他们可以牵制我的出手出剑,那你大可试试。我如何对待门人,是一会事,如何对待他们的仇人,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各位对我出手,各凭本事,谁胜谁负,一方死绝之前,谁都不会知道;但若是我要拼尽全力离开此地,不是难事。所以一会若是有谁敢悍然袭击这两个孩子,那只要我任平生在世一日,就誓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任平生在那高墙坍塌之后,跟玩似的摘取了哪豹猫的妖丹,众人历历在目,已经震撼不已。如今他这一番交代,倒是颇具震慑,便是那首当其冲的高挑男子,也都眼神闪烁几下,没有立即反唇相讥。
倒是走在后面的一个两手各持一柄巨大板斧的矮胖莽夫,怒喝道:“黄口小儿,也敢道这青遨宫来叽叽歪歪。一会带老子先砍了你的双手双脚,削出个滚地葫芦来;再让你眼睁睁看着,咱兄弟们给你那两个小跟屁虫,来个千刀凌迟。”
群妖狂笑不止,便连那些盘踞树上的各属妖物原身,也都咿呀鬼叫,兴奋不已。
突然一道淡淡青影,飞掠如风,闪入那人形群妖之中。那不男不女的高挑男子,只觉一阵微风拂衣,心有所感,手中的黑色软鞭如雷光闪出,横向一扫。可惜扫了个空,所有便听到了群妖之中,传来“呃……”一声长长的嘶叫,十分凄厉。
哪个手持两柄板斧的矮胖莽夫,已然不见,原地出现一头通体黑毛的壮硕野猪。这只猪,少说也得有五六百斤的体量,尺多长的两支獠牙,如同两
柄弯刀,莹白泛光,几已化为玉质。
山林常见的野猪,极少超过两百斤重。这个大家伙,不知活了几百年,不但躯体庞大,异于其类。世间禽兽草木,能开出灵智,开悟入道者,万中无一,即便是在上古异兽和灵长兽类如猿猴的群族当中,能取得机缘,开悟入道者,依然是凤毛麟角。
猪牛之属,灵智难开,能开悟入道者,更加举世罕见。
那手持铁剑的少年,立在那只嗷叫不已的野猪身旁,手中那颗通体黑亮的妖丹,十分精纯,品秩比之之前的豹猫妖丹,要更高一些。可惜,这只妖丹,乃是以亲水之道练成,凝聚水气精华,对程程而言,依然无用。
先前众人只是眼前一花,他就已经飞掠十余丈,甚至都没人看清他如何出的剑,哪只野猪妖物,就已经人身破碎,现出原形。
可惜,这只野猪的运气,远不如先前哪只豹猫。任平生并未饶过它的原身。铁剑又是蓝芒一闪,猪头落地,那两把莹白如玉的獠牙,一样的到了任平生手中。
这青衫少年出剑,简直匪夷所思,剑光之快,根本无法看清轨迹。
悲天十八剑的任何一式,看起来其实都不快,但都是轻慢柔顺之中,蕴含极快,毫无平直的轨迹可循。
群妖顿时如临大敌,剩下的人形武将,几下腾挪跳跃,分占七个方位,阵型古怪,将任平生围在中央。每个妖将与他的距离,却都至少在两丈开外。
这种时候,既然是群殴围杀,没谁愿意首当其冲,给他人当垫脚石。
各处藏身树丫那些原身小妖,更是惊慌不已,躲往树上的更高处,但仗着妖多势众,依然严阵以待。
对方如此反应,任平生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谙熟八卦易理的他心知肚明,原本八个人形武将,所占的八个方位,暗合先天八卦方位。阵型布置,气象宏大,有那麾斥八极的恢弘气势。
天下阵法,除了那些专研剑道的剑修宗门,所创的功伐剑阵之外,其他无论山水压胜阵法,还是奇门功伐大阵,究其根本,都离不开八卦易理的范畴,最多就是辅以八门生克,十二长生气运流转,或者玄妙深奥的奇门遁甲推算。
????当然,理是这么个理,但八卦易理本身,就自带三百八十四爻,随意重叠组合,所得卦象变化,何止千千万万。所以一座宗门的阵法,你能看清其表象,其中隐含的运转机制,功伐手段,却都无从得知。
任平生正是看清了对方阵法的构造布置,才突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杀那个乾位的莽汉。一个最不像头领的阵型中枢,所占方位,正北。
一个偶得机缘,开了灵智的兽类大妖,终究还是兽类的出身。在五行八卦的造诣方面,想与师出名门的任平生想比,还是天壤之别。
当然,即便是任平生自己,至今也还无从得知,那位教他八卦易数和符道秘术的亦真师父,到底是何等人物。
如今深入阵中,任平生对那些分散各处树上,看似惊慌奔逃的原身小妖,其实更加小心,因为他们奔逃的方向,在迅速补充八卦阵型的缺口。而原本板斧莽汉所占的方位,却是由一名体型精悍的矮小老头补上。
那矮小老头,一身黑衣藤甲,头上却只是满头银丝,没有钢盔,更没有护住脖颈肩臂的链甲。老头脚上,也只是一双磨得发白的麻鞋,不像其他军将,有那皮革
战靴。
任平生也不打话,往哪老头立身之处一掠而去,手中铁剑,便是一式天怒递出。
以一人对一阵,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打击对方的阵枢所在。当然,前提是你能看得出阵枢何在。
那老头不慌不忙,手中一根崖柏短杖,杖身晃动,招式古怪,杖尖却凝如水滴,指定任平生人剑扑来的方向。
那跟崖柏短杖,盘曲如蛟龙翻滚的,通体金黄;杖身有金色灵气如熔金浆液流转,熠熠生辉。
任平生前掠未半,突见那崖柏短杖射出一道金光流萤,直刺悲天剑散出的漫天剑影。
那道金色罡气虽然细小如杖尖,其威势之强,却丝毫不输一位应天境剑道宗师全力递出的一剑。金光影得天地变色,阵中人人皆被一片金光映照,如同寺庙之中那一尊尊镀金锃亮的泥塑金身。
不但如此,老者身后的半空之中,突然飞出一大片黑点,是那稠密如雨点的弓弩箭矢,也不知是数十小妖以硬弓强弩射出,还是原本装在精妙机括中的机弓床努。
任平生那前掠的身形,突然一滞,硬生生在半途停下,便即由那天怒起势,变成一式右下往上反撩的天荒。
一剑反撩,地亦老,天亦荒。
从青衫少年的立身之处起始,整片大地,片片皲裂如龟背,出现道道纵横交错的深沟。那皲裂深沟所到之处,有剑气道道插天而起,凌厉无匹,其割裂空气之势,隐隐肉眼可见。
四面八方那些各守其为的武将,顿时阵脚大乱,纷纷躲避那些疾如闪电崩裂而来的裂纹深沟。如此一来,八方连理的阵型为之一乱。矮小老者祭出的那道金光,倏然而没。
任平生当然知道,整座青遨宫中,不可能有高于金丹境的妖修。否则,先前在于那豹猫妖物一战之后,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带上两个孩子,有多远跑多远。
所以那崖柏短杖射出的金色罡气,必然是整座大阵各处阵脚,同气连理祭出的一次功伐。
如此一来,天上那如雨点泼洒而至的漫天箭矢,就不是问题了。任平生那式天荒十八个变式,只使了六个,对方不但阵型为之破碎不堪,那片箭雨,亦被那浓稠至极的剑气纷纷搅碎,化为齑粉。
任平生得理不饶人,未等对方阵型再次结成,身形如电继续前掠而去。那矮小老者双眸惧意大盛,一根崖柏短杖在身前舞得风雨不透,期望能将那挟雷霆之威的剑意阻挡一二。
没想到那道飞掠而来的青影,却是在中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身份,突然反折,一式飘忽无定的天恨剑式,丝毫未变,随着身形的往后反掠,剑意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待到青影立定,剑意消散之时,只见原本立于任平生身后那高挑男子,躯体被平胸斩断,便即化作一股青烟。
众妖惊魂未定,已经看见那青衫少年手中,多了一枚色泽微黄,却通体玲珑剔透的土属妖丹。一条体型粗如水桶的黑色大蛇,蛇尾盘曲于地,蛇身立起两丈多高,俯瞰地上一人众妖,吐信不停。
那是一条鳞片黑亮如崭新铁甲的横江水律。水律蛇于南方山岭中倒是常见的很,但体型如此巨大的横江水律,却只存在于小说家那些志怪传说之中。名为水律,却是种山蛇。任平生以开始观那不男不女的气机特征,便知这是一个修炼土属妖丹的妖物。却没想到其真身,竟是条传说中的横江水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