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冰灯璀璨,天黑下来之后,冰屋也成了营地中耀眼的所在。
里面点着灯火,还有炉火,再加上营地中的篝火,各种光线被冰墙透射,折射,反射,使得这冰屋笼罩着一圈彩色的光环,熠熠生辉,让屋外的人仿佛看见了一座仙宫,而里面的人也犹如置身于梦幻世界。
准备了许久的年夜饭总算开席了,八个人,正好把八仙桌坐满。
桌子中央,放置了一个炭炉,炉子上面架着一口大铜盆,铜盆里面沸腾着由鱼头和羊骨熬出来的汤底,花椒、胡椒、食茱萸、生姜沉浮其中,再放入林氏十三香,一股浓厚诱人还带着辛辣的香味便钻入了众人的鼻孔,激起他们脑海中的兴奋,口水狂涌。
没有辣椒,为了吃一口辣味,林彻也算是费尽了心思,调制出了这样的配方。
真正的辣椒,还远在南美洲呢,虽然这时候想要去一趟也办得到,不过代价实在过于巨大,林彻暂时还顾不上。
另外,在他的记忆中,有人发现华夏本土其实也有原生的辣椒,就在云南西双版纳、思茅、澜沧一带的热带森林里,神农架里似乎也有,若是要找恐怕也不容易,只能等待时机了。
吃火锅当然不能只有锅底,桌面上还摆着满满当当的食材,羊肉卷、牛肉卷,泡发好的口蘑、木耳,汆好的鱼肉丸、牛肉丸,薄到透明的鱼肉片,水润鲜红的牛羊肝片,牛羊血做成的血豆腐,还有鸡杂鱼杂羊肠毛肚等等。
除了没有绿菜,林彻算是把能找到的食材都发掘了出来,不过在座的人虽然吃过暖锅,但确实不知道这些食材该怎么下手,全都眼勾勾的看着林彻。
“好吧,我来做示范。”
林彻耸耸肩,先把丸子倒进锅里,然后夹着一卷羊肉浸入滚烫的汤中,再提起,又浸入,“这羊肉已经极薄,烫至肉色转白即可,口诀就是‘三上三下’,哈哈,牛肉卷可以稍微烫久一点,不过嘛,火锅的魅力就在于可以自己掌握口感和口味。”
说着,林彻已经把烫好的肉卷沾上味料,送到囊家真碗里,“你试试,味道有些辛辣,你可能会觉得有些古怪,不过相信我,细细品味,你会喜欢上这种味道的。”
这味碟是林彻调制的,蒜蓉姜末茱萸香油酱油,还有林家独有的蚝油、味精等,每人面前都有一份。
他这时也对大家说,“本来这料碟是各人自己按口味来调配的,不过这次就先勉强用我调的吧。”
囊家真喜滋滋的夹起散发着热气和香味的肉片,初入口,一股辛辣直冲脑门,好在她有了心理准备,强忍住了,接着醇厚的鲜香在口腔爆炸,嫩滑的肉质与牙齿碰撞,奇妙的美味在舌尖萦绕。
细细咀嚼着,不用说话,她明亮的眼睛和满脸的享受,已经告诉所有人,味道棒极了!
忽笃怯迷思迫不及待地把碗举向林彻,语气带着骄蛮,“我要,我也要!”
额,她都这样说了,林彻一个男人总不能说不行吧,于是又烫了一片,放入了她碗里,“下次自己烫。”
她才不管林彻说什么呢,飞速的把肉塞进嘴里,麻辣的刺激让她差点吐掉,不过有自己姐姐做榜样,便涨红着脸
忍住,很快便转为一脸欣喜和舒坦,边嚼边嘟囔,“好吃,真的好吃!”
林彻左右一看,发觉大家都还没动筷子,“你们都动手啊,不会都等着我来烫吧。”
“哈哈,贤弟说笑了,愚兄这不是先学习学习嘛。”董不花笑道。
“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就是放进去烫熟,捞起来吃就是了,至于火候嘛,多试几次就知道了,反正就算生的吃了也没啥问题,嘿嘿。”
林彻这话,引得大家一阵欢笑,纷纷拿起了筷子,气氛开始热烈起来,咀嚼吞咽声四起。
草原小姐妹也自己动起手来,把嘴巴塞得鼓鼓的,像两只可爱的小仓鼠。
乃颜感觉自己身高不够,甚至站在冰凳上,在锅里涮着肉,还不忘拍马屁,“师父真是厉害,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哈哈,好似吞火一般,却又让人欲罢不能,如此美食,怎可无酒。”董不花酣畅道。
郭若思亦是丢开斯文,吃得热汗淋漓,附和道,“寒冬之际,围着一锅热汤就食,内外皆暖,着实痛快,长卿,你不是说有珍藏美酒么,还不取来?”
“哈哈,若思兄稍待,我去取来。”董不花说完便急急离去。
林彻见桌上的食材已经吃了一大半,“正好,我去下角子,虎子,牛骨和叫花鸡也应该好了,去取了来。”
虎子先把嘴里塞满了肉,才起身,乃颜自告奋勇,“虎子哥,我陪你一起去。”
这阵子,原先很瞧不起南人的乃颜,和外表憨直的虎子居然相处得非常不错,连虎子哥都喊上了。
见林彻要去煮角子,囊家真很自觉地去帮忙,忽笃怯迷思却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守着火锅不肯离开,手不停,嘴不停。
牛骨汤一直大火熬着,角子放进去不久,便翻滚起来,犹如浪涛中的舟船,就是还夹杂着一些小马小羊,显得怪异。
董不花很快就抱着一坛五斤重酒回来了,“哈哈,这酒乃是一蒲姓海商贩运而来,据闻乃是万里之外异国所产,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购得一坛,今日正好喝了它。”
林彻不用想就知道,这其实是自家的酒,看了一眼,觉得蒲家的包装属实不到位啊,不过他也不会说破,“宁蓝,把卤食也捞些出来,用来下酒正好,本来卤上一夜才最佳,现在将就一下。”
随后,虎子和乃颜拖着个筐子进来,筐子上面散发着焦香的骨头棒子。
要吃骨髓,自然得砍开了,有董不花和宁蓝在,倒是没有费什么力气,不过费刀。
这时代,少有砍了三五根骨头棒子还不卷刃,不缺口的刀,所以从来没有什么传世宝刀,除非一直挂在墙上做装饰。
骨髓烤得刚刚好,白嫩中微微带点褐色,还冒着热气,腥味确实有点重,撒上十三香和胡椒粉等调料之后就好多了。
林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芦苇杆,插到骨筒里面,递给囊家真,“吸着吃,小心烫。”
然后八个人都捧着半截骨头在那吸食,场面有些诡异,郭若思玩笑道,“我等也算是敲骨吸髓了。”
这个词,在后世是个贬义词,通常用来比喻剥削压榨,但实际上这个词出
自于宋朝一个叫做释道原的和尚,他在《景德传灯录》中写道,‘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济饥、布发掩泥、投崖饲虎。古尚若此,我又何人?’意思其实是褒义,是一种为了求得大道而做出的壮举。
骨髓这玩意,其实是没什么味道的,吃的就是一个口感,如今他们觉得美味,都是因为调料的功劳。
忽笃怯迷思咬着芦苇吸管,小口小口的吸着,倒是很有几分奶茶妹的感觉,她眼睛咕噜噜的转着,看见筐里还有好几个发黑的泥球,“这是什么?”
随即,在几人好奇的目光中,林彻又将烤得硬梆梆的泥球敲开,随手一剥,泥壳沾着山鸡的羽毛一起脱落,
香气四溢,嫩黄的鸡肉在油光中颤颤巍巍。
美酒倒上,角子捞起,诱人的叫花鸡也摆上了桌子,各种卤味也不用切,堆放在一个大木盘里,任挑任选。
董不花小酌了一口,将一片卤鸡胗送入嘴里,感叹道,“这是我此生中,吃过最美味的一餐年夜饭了。”
郭若思诧异,“我也从未吃过这么多美味,不过长卿你藁城董氏可算得上豪门了,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品过,为何有如此感慨。”
“哈哈,以往那些吃食,无论食材如何珍稀,但和西门贤弟张罗的这顿一比,简直如同嚼蜡咽草,我看贤弟怕是饕餮转世吧。”董不花打趣着林彻,更是夸赞。
‘饕餮?那是云胖子,哥还没到那段位呢。’林彻嘴一咧,“董大哥谬赞了,夸得有点过了,小弟没啥大志,也就喜欢在这吃食上抓挠一二。”
“民以食为天!西门贤弟这算是追寻世间大道了。”郭若思说道,然后似有感触,“如今,能吃上一顿饱饭的人可不算多啊,特别是西夏那里,人都看不到几个了。”
“若思兄,来,我们走一个。”董不花一见郭若思书生气冒头,担心他说出什么不当的话语,毕竟在场有两位公主,一位王孙呢。
哪知道这三人根本无心听他们说话,正沉浸在美食中无法自拔。
乃颜一手抓着一只鸡腿,一手捞着半边兔子,脸上油光可鉴,嘴里满满当当,和虎子的吃相有得一拼。
“嗝……”忽笃怯迷思畅快的打了个饱嗝,望着桌上的美食,又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脸上似乎有些难过,“原来汉人的过年居然有这么多好吃的,父汗果然英明,以后咱们也要过除夕,包角子,吃年夜饭!”
囊家真吃得稍微慢一点,似乎对羊肉五香馅的角子情有独钟,正在吃第八个,听到她的话,便没好气的说,“之前你可是说好的,自己包的自己吃!”
忽笃怯迷思看着被她推得远远的一碗小羊小马,脸上露出嫌弃和后悔,“我,我晚点吃…”
冰屋中一片欢声笑语,八个人边吃边聊,抛开了身份尊卑,忘记了民族差异,共聚一堂,欢度除夕,直到午夜都未散去。
这一夜,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但是白茫茫的雪地中,几十座营地中的篝火化作了星光,而这座冰屋,也散发着月光。
男女欢喜罗酒浆,夜深笑语火炉傍。
如何去岁听风雪,身在塞北梦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