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彻知道赵昀活不长了,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一个月前见面的时候,林彻觉得他还挺精神的,谁知道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赵昀这个人,活了六十岁,在历代皇帝里面算是长寿的了,特别是赵家的皇帝里,在年纪上能超过他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活到八十一岁的高宗赵构赵九妹,一个是享年六十七的孝宗赵眘赵伯琮。
不过他的在位时间却是终宋一朝最长的,四十年的皇帝生涯里,前十年在权相史弥远挟制之下苟着,等史弥远病死之后,总算得以亲政,亲政之初立志中兴,采取了罢黜史党、亲擢台谏、澄清吏治、整顿财政等等改革措施,史称‘端平更化’。
纵观赵昀在更化这二十年中的用人,大多皆贤良称职,一时朝堂之上,人才济济,政风为之一变,对政局与社会经济,产生了一定的积极效果。
可惜的是,赵昀有人君的气度,却没有人君的才华,说直白点,就是没啥政治才能,还喜欢做甩手掌柜,政事都交给宰相们去处理。
可是宋朝这个政治框架里,单靠宰相怎么可能做出真正的改革。
虽然网罗了不少贤良之士,但他们‘所请之事无一施行’,朝令夕改,最终无所建树。
想想也是哈,大头巾们嘴上功夫是了得,做起实事来嘛,那就不行了,于是澄清吏治、整顿财政的各项措施也大多就事论事,治标不治本。
因此从结果来看,赵昀其实本心是想要有所作为的,可惜和仁宗一样,没有那种魄力,可能这就是老赵家的通病,缺乏果敢英武,也就神宗赵顼稍微头铁一点。
等到了最后这十年里,丁大全这个家伙上位了,然后又是蒙古攻宋,接着贾似道上位,政治氛围发生了剧变,虽然大体上政局还算稳定,但其实已经让大宋的国力开始慢慢衰落,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算起来,赵昀的皇帝做得也就这样了,有功有过,得失各一半吧,不能说是好皇帝,也说不上是昏君。
不过林彻倒觉得,这赵昀为人其实还算不错的,起码心肠不坏,不暴虐,不骄奢,至于说他晚年喜好女色,其实也没有做太过出格
的事。
要较真的说,秦皇汉武就不好色了?唐宗宋祖就很洁身自好了?更别说什么蒙古的铁木真和忽必烈了,他们不但好色,而且还喜欢用抢的!
何况,赵昀壮年的时候并不贪恋女色,到了晚年有心无力的时候来贪恋,估计有很大的动机是想要个亲生的儿子吧。
哎,当了四十年皇帝,却连个亲生儿子都没有,家里的皇位最后只能传给侄子,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林彻一直觉得宋朝的皇位是真的古怪,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基本上都是子嗣艰难,反倒是那些王爷宗室什么的,孩子一生一大窝,想来,这皇宫里怕是有鬼哦。
人死灯灭,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这大宋朝也还得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幸亏,蒙古那边刚经历了一场内战,一时还没缓过气来,不然趁大宋新旧交替,政局未稳之时发起全面攻伐,这大宋怕是很难扛得住。
这样一想,倒也死的算是时候,给了大宋朝调整的时间。
林彻可以这样想,可是赵菫自然不会如此没心没肺,毕竟这个伯父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赵菫才睁开了红肿的眼睛,茫然无助的四处搜寻,直到看见了床边的林彻,心神才有了着落。
见她醒来,林彻放下了心,“菫娘,你醒啦,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不饿。”赵菫嗓子沙哑着,伸手拉住了林彻,“彻哥哥,你别走,就在这陪陪我。”
林彻被拉着坐到了床沿,赵菫挪了挪,把头枕在林彻的大腿上,身子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一样,蜷缩起来。
轻轻摩挲着赵菫的头发,林彻柔声道,“菫娘,别难过了,每个人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伯父都六十了,也算是善终了,你也知道他最疼爱你了,要是你伤心坏了身子,我想他一定不高兴的。”
赵菫紧紧抓着林彻的另一只手,似乎害怕他会突然间不见了,“我以为他能活一百岁的……”
语气哀伤又虚弱,让林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将赵菫有些冰凉的小手包在掌心里,默默的将温暖传递过去。
沉静了许久,
林彻感觉到大腿上有些湿热,应该是这小妮子又开始流泪了,没有再嚎哭,只是默默的伤心着。
不能这样下去,林彻想了想,“菫娘?”
“嗯?”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小时候啊……”沉默了一会,赵菫陷入了回忆中。
时光在流转,船只在江面上微微摆晃,船舱也犹如一个巨大的摇篮,赵菫似乎回到了儿时。
“我娘生下我之后,身子就突然变得很差了,在我两岁的时候就走了,我都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赵菫喃喃的说着,努力的在脑海中搜索自己娘亲模样。
‘哎,皇家啊。’林彻心中叹息。
从赵菫这短短一句话,林彻就猜测到她娘的死怕是有蹊跷。
能生育出赵长源和赵菫两个孩子,那说明她娘的身体其实很不错的,而偌大的王府,那么多女人,偏偏只有她生下来的赵长源顺当的长大了,而且还是被打胎药摧残过的情况下,接着过了十几年,居然还能怀孕生下赵菫。
这种情况下,某些人怕是不愿意赵菫她娘继续生第三个了,于是干脆把她解决了。
林彻想到了这些,却没打算和赵菫说,毕竟事情都发生了,说了也是于事无补,反而更添赵菫的伤心。
赵菫不知道林彻在想什么,继续说着,“娘走了后,伯父就立刻将我接到了宫里,把我放在他寝宫的隔壁抚养,每日都会来看我,等我长大一点了,就经常抱着我到他的书房里,他在看奏章,我便到处爬着。”
“有时候我也会爬到他的书案上,把那些叠得整整齐齐的奏章弄得到处都是,有时候也会抓着他的御笔在奏章上乱画一通,每次他都是哭笑不得,却从来没有责骂过我,就算我把他的胡子揪下一大把,他疼得龇牙裂齿的,却也没舍得责怪我。”
“我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伺候我的宫人也是最多的,比大伯娘身边的人都多,不管我想要什么,他都从来不拒绝我……”
说着说着,赵菫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又开始哽咽。
林彻便开口道,“菫娘,你回去送送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