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继续商讨了大半个时辰,把一些细节再推敲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漏洞以后,才结束今天的议程。
出了州衙后,与赵家祖孙道别后,林彻和陈海升各自上了马车,往陈府方向走。
州衙是在内城,所以他们要回家还得内城城门之一的泉山门出去。
这个时间已经是子时正了,也就是凌晨12点,泉州城虽然没有宵禁,但内城是不少衙门重地所在,所以街上没啥行人。
内城的城门自然早就按时关闭了,好在林彻有苏知州的放行令牌,守城小吏便招呼兵卒把城门打开了。
林彻也不白辛苦他们,随手就丢了几两碎银子给他们,乐得他们满口谢赏。
快到陈府的时候,随扈的许三和打马到林彻车边,敲响了车厢,“阿郎,那边停了辆马车,看起来像是赵娘子的。”
林彻掀开帘布,看了过去,“停车。”
这片区域,没几家人,都是一些大户,因此这么晚了,路上也看不到什么行人了。
许三和所指的地方,一辆紫色的马车停在灯柱下,两个护卫牵着马缰守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
林彻的马车停下了,陈海升也自然喊停了马车。
林彻下了车,对着从车窗探出头的陈海升说,“舅舅,庆儿有点小事,您先回去,不用等我。”
陈海升也瞥见了那边的马车,便也不多话,放下帘布,吩咐车夫继续走。
林彻往那马车走去,虎子想要跟上,他便摆摆手,“不用跟来,我自己过去。”
那两个护卫见林彻走过来,仿佛没看到一般,依然默默的站着。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原本打着瞌睡,听到脚步声便醒了过来,看见是林彻后,便敲了敲车厢门,“三娘子,林郎君来了。”
车门推开,一个丫鬟下了马车,“林郎君,我家娘子等你许久咧,你上去吧。”
林彻还是个孩童,也就没多大避讳,便向丫鬟点了点头,径直上了马车。
而丫鬟也没有在跟上去,反而稍稍走远了一点,那车夫也下来,走到两个护卫那里。
“乐燕姐姐,你怎地在此等我?可是有什么事?”
林彻进了车厢,随手把车门关了。
车厢里点着蜡烛,听到林彻的问话,赵乐燕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乐燕此刻内心也是复杂,她自己都不知道为啥要来这里等林彻,只是这几天想着林彻出海去攻打海寇,总是担心他的安危,知道他回来了,那肯定是安然无恙的,却抑制不住的想要见见他,似乎这样才能安下心来。
“乐燕姐姐?”
林彻伸出手,在赵乐燕眼前晃动。
只挥动了一会儿,林彻的手便被赵乐燕握住了。
触手微凉,却柔润如玉。
“姐姐,你的手有些凉欸,是不是会冷啊,要不再披件衣服吧。”
林彻很喜欢这种触感,嘴上却说着关心的话。
“奴家没事,女儿家天生便是如此,倒是你,今次可有受伤?”
赵乐燕终于开口了,当握住林彻的手那一刻,她便决定从心,不再忸怩。
“姐姐是在关心我么,嘿嘿,鹤云兄知道了怕是要吃醋哦”林彻嬉皮笑脸的。
抓着林彻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赵乐燕嗔怪的瞪了林彻一眼,“小屁孩一个,知道什么是吃醋!就知道瞎扯!”
“痛痛痛。”
林
彻假装着被捏痛了,脸上龇牙裂齿的做着怪模样。
“就知道作怪,尸山血海都敢杀进去的人,这样能痛到你才怪。”
嘴上说着责怪的话,赵乐燕的心里却被林彻这样子给逗乐了。
“那怎么一样,别人就是把刀子砍到我身上,我也可以眼都不眨,要是乐燕姐姐你责打我,再轻我也会觉得痛啊。”
前世浪迹花丛不是白费的,林彻哄人的话,随口就有。
“这是哪门子道理,满嘴胡说。”
“道理就是,那样就表示林彻惹姐姐不开心了啊,那我当然会心痛的呀。”
“扑哧。”赵乐燕不由被逗笑,“你个小鬼头,哪里学来的坏东西,若不是知道你年纪小,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欢场常客了。”
“姐姐莫要冤枉我,怎么能把我想成那样的人呢?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哩。”
“鬼信你。”
“那姐姐你又是怎么知道欢场客是什么样的呢。”
“哼,奴家见多了,你们男人啊都一个样,就连兄长他也是这样。”
这话倒不是赵乐燕瞎说,这时代,并不是只有男人才会去寻欢作乐的场所,也不止是青楼那种地方才有以取乐男人为业的小娘子。
赵乐燕时常会陪着赵鹤云参加一些年轻人之间的诗会什么的,很多场合都是会去的,就算是正经的酒楼,也是有陪客的女娘,弹奏的,唱曲的,和诗的,献舞的,谈笑的,陪酒的,说起来更像是文艺工作者。
很多时候,相互之间调笑暧昧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明面上却不会有那些龌龊行径,更不会在公众场合做什么不堪入目之事。
这时代的风气就是这样,特别是一些自诩读书人的,更是以风流才子自居,赵鹤云也是个年轻公子,交往的就是这样的圈子,自然也常常展现出风流形象,少不得被自家妹子看在眼里。
不过赵乐燕虽然身为女儿家,却也没把这当回事,当然,也没人敢那样调笑她。
她们这种大家闺秀就算和那些女娘在同一个场合,正常人也分得清楚两种女孩子的区别,一种是必须保持尊重,一种却可以随意挑逗调笑。
其实这和林彻前世区别也不大,阳光之下无新事,一千年过去也就是换了个形式而已。
林彻和赵乐燕在车上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其实说的都是一些废话,毫无营养价值。
不过,男女之间在一起,谁会真的在意说的是什么啊。
“林彻,说正经的,难道你就非要自己去打打杀杀么?就算你有远大的抱负,也没必要亲身上阵吧,项羽都说,‘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笑闹过后,赵乐燕突然严肃了起来。
林彻望着赵乐燕的娇颜,这张脸,真是无论什么样的神情,都是那么好看,令人沉迷。
“说话啊,发什么愣!”
赵乐燕忍不住往林彻肩膀轻轻锤了一下。
林彻却露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好好,我说我说。”
“乐燕姐姐,那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的理想,我的抱负,只是我给自己设置的关卡,结果怎样,我并不是很在乎,我喜欢的是这个追求结果的过程。”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
无论多么大的功业,终究还是要成为过往的,只是让后人多了许多赞叹罢了,但是对当事人自己来说,更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觉得这才是人生的意义。”
“而我这一生,就想这样,痛痛快快的活着,战场上的铁和血让我沸腾,生死间的游走让我痴迷。”
这是前世今生以来,林彻第一次袒露心迹。
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他愿意卸下防备,不知不觉就说了一大堆。
只是习惯成自然的撩妹本能又作怪,连伟人的词都拿了出来,果然是刻在骨子里的不要脸。
而赵乐燕这时候,似乎痴了,嘴里还喃喃念着那几句词,哎,文艺女青年就是这毛病。
林彻也不去打扰她,就静静的欣赏着那比全世界的花儿加起来还要娇艳的盛世美颜。
半晌后,赵乐燕才回过神来,发现林彻正直勾勾的望着她,脸上不由娇羞起来,两朵薄薄的红云浮上面颊。
“好看么?看了那么久。”
声音软糯,犹如蜜糖,还夹着一丝丝的欣喜。
“好看!看一辈子都不够!”
林彻傻愣愣的回答,眼睛却是眨都不眨一下。
赵乐燕见林彻依然目不转睛,便也抛开羞意,不甘示弱的对视回去。
时间仿佛凝住了,两人相互沉浸在对方的眼眸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外响起的敲打声才把二人惊醒。
“何事?”
这车子是赵乐燕的,自然是她开口了。
“娘子,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丫鬟诺诺的声音透过车厢传了进来。
“嗯,我知道了。”
被这么一打扰,赵乐燕又恢复的平常的样子。
“姐姐,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彻倒是巴不得一直这样下去,这种简单的相处让他很舒适,或许,就是坠入爱河的感觉吧。
“好吧,是该回去了,不然翁翁知道奴家这么晚不在家,肯定会生气的。”
赵乐燕似乎也很是不舍。
“姐姐,你不会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不然呢?你以为家里会同意我一个女儿家半夜出门么。”
“哈哈,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还是不要了,被兄长知道了,又要拿我说笑了。”
“那就此别过?”
“嗯嗯,你也早点歇息,征战多日,肯定很辛苦。”
“我真的走了。”
林彻知道再磨蹭下去,怕是天亮都还在这,便狠下心转身推开了车门。
“林彻!”
赵乐燕的声音又响起。
“嗯?”
林彻强忍住,硬是没有转过身。
赵乐燕也不要求他转过来,就这么对着他的后背说,“林彻,我不懂你说的什么人生意义,那或许就是你的奇特之处,我也无需你改变,但是,我要你往后征战沙场之时,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你的命,不止是你的,从现在开始,也是我的。”
“好!我答应你!”
林彻语气诚恳而坚定。
“彻,再见?”
“乐燕,再见!”
石板路上,两辆马车背向而行,地上的灯火,和天上的星月,交相辉映。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了!
但愿,月圆,人也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