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太白山,老金鸡这几个字,出云老和尚脸上,仅有的一丝笑容也不由得消失了,“这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
“小期儿。”老和尚坐正了身子,道:“告诉我,你是否显露了身分?我是说,可有人知道,你是斩龙台李刀神后人的出身?”
魏言期摇摇头:“除了你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出云老和尚顿了顿,道:“你能肯定?”
魏言期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道:“我现在是从母姓……”
“那是姓魏了?”出云老和尚不问世事,便就是新任刀神魏言期是何人都不曾听说,只当魏言期此刻的性命乃是李期。
魏延期点了点头道:“我现在的名字叫做魏言期。”
“魏言期……李期。”老和尚念着这两个名字,除了一字相同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关联。
“隐得好。”老和尚又是一笑,点头道:“以你母亲那一身能耐和义气,配得上你李家了,姓魏也不丢人。”
“老和尚,你问我这些干什么?难道我李家在武林中还结有厉害的冤家不成?”魏言期狐疑问道。
“怎么没有?”老和尚直言不讳。
“是谁?”
“哼哼……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这个时候,老和尚却是不开口了。
“你!”魏言期往前边踏进了两步。
像他这等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俱见功夫,一经着怒,内力便会情不由己地自然现出,此刻却也不例外。随着他前进的身势,那股子无形的力道,直袭当前,劲道之强,把老和尚一络子山羊胡子都吹歪了。
“呵呵……好小子……好小子……”老和尚一个劲儿地眨着眉毛,单手直竖,干脆宣起了佛号来了,“无量寿佛,阿弥陀佛”
魏言期停下脚步,恨恨地咬着牙。他知道自己气也是白气,老和尚不想说的,就是用他腰间那把古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休想让他吐出一个字来。怒气既去,叹息一声,他无可奈何地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来,看着老和尚苦笑了笑:“好吧,咱们不谈这些,既然你什么都不说,这一趟我算是白来了”
“你没有白来,”老和尚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最起码我能给你消灾抵祸。”
“消灾抵祸?”魏言期晒道:“说来听听。”
出云和尚点点头道:“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这里,七天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你是要我七天之后再离开?”
“对了……”
“不行,”魏言期冷笑了一声,“理由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罢了,我原想拖你下山,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希望渺茫。”
话虽如此,他仍然还存着万一的希望,眼巴巴地看着和尚,“你是知道的,我的刀法还未能衍变出第七种变化,加上功力不足,抵不过老金鸡的‘探云飞龙剑’……”
“岂止是探云飞龙剑?”老和尚冷漠地插了一句。
“所以……如果你肯出手助我,凭着你的那一手金刚指,加上我李家刀法,哼哼……就算他再厉害,也不是我们的敌手。”
老和尚冷冷一哂道:“阿弥陀佛,老袖是早已跳出红尘之人,这件事你莫要把我算上。”
魏言期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很好,我总算看清了你这个老和尚了。”
老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才道:“你我今日处境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小期儿,你莫要扰乱了我老和尚的心境。无量寿佛。”
念佛号时手捻念珠,眉头轻耸,竟自闭上了眼睛。
魏言期呆了一会儿,思绪飘飞,大敌已经显身,自己却偏偏还没有那个报仇的能耐,即使在日光的正射之下,他那张睑也过于苍白了。
心里的激动,热血沸腾着,几乎像是要喷了出来。越是这样,看着老和尚的那种事不关心的神情,就越加可恨,真恨不能跳起来狠狠地踢他一脚!
李家刀法在武林中独树一格,向以血性见长,这种血性实在是性命之性,升华了也就是佛道界所标榜的无性之性。那是苦修之后才能常见的成果,一旦成功,七情六欲难犯其身,殊不容易。魏言期在这一门家传功力上,自信已有几分火候,素日受益颇多,然而今天……
老和尚其实没有入定,炯炯目神,透过细开的两道眼缝,直直地打量着对方这个年轻人,对方的一举一动,包括肚子里想的,也逃不过他的这双“法眼”。
“阿弥——陀佛!”老和尚平白无故地又再宣了一声佛号,问道:“老金鸡的麻烦看来你是管定了?”
魏言期用坚毅的目光代表了回答。
出云和尚喃喃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睁开眼睛,直直地逼视向对方。
魏言期不禁为他凌锐的眼神,惊得一惊,下意识地为之目逃。少顷之后,他才又把目光回到了老和尚脸上。
“小期子,听我说,这件事不要去管吧!毕竟火候不够,难以成事。”他竟是一片“苦口婆心”,奈何少年人不为之所动。
“让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老和尚几乎在哀求他了,“你可知你叔父快刀李向之,那只左臂是怎么断的?”
“那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魏言期淡淡问了一句。
“与这件事固然无关,只是却似给你一个告诫。”
魏言期沉沉地出了一口气,老实说这当口,他实在是没心情再听这些了。
老和尚却偏偏装作不知,兀自不厌其烦地继续说下去:“五十一年前,不……五十二年了吧!”他点点头,“五十二年前,一个落雪的夜晚,你叔父管了一件闲事,为了救一个不愿出家的小尼姑……”
“那是我的叔母,石清卫。”
“不错,是石……清卫。”老和尚冷冷地说,“对方是出了名难惹的青云庵青衣老尼,她好不容易收了你叔母这个得意弟子,欲将她一身武学,尽数传授,偏偏你叔母竟无意出家……整天哭哭啼啼,你叔父李向之为此抱不平,竟自轻易地向老尼下了战书,那一日我正与你祖父在堂上对弃,你叔父来了,他们父子的几句对话,我如今还记得。”
魏言期默默地注视着,要领略他的弦外之音。
出云和尚轻轻哼了一声道:“他父子一番对答之后,你祖父说青衣老尼不易招惹,你叔父竟然不予理睬。你祖父问他李家绝技三十六式李家刀会了多少?你叔父答说全都会了,你祖父遂命他当堂演来。”
魏言期怔了一怔,这倒是他以前像听说过的,却也有几分置疑:“且慢,难道你亲眼看见?”
老和尚莞尔一笑,点点头道:“问得好,你李家绝技自是不容外人窥视的,即使我这个出家人也不例外,我知趣地避开了。”
魏言期点点头,这才有几分道理。
“我回来的时候,你叔父显然已表演过了。”老和尚说,“你祖父竟然让他去了。”
“那是因为我叔父果然已精通了我家绝技?”
“不然,”老和尚冷冷地说,“你祖父当时告诉我说,你叔父却连一半的火候都没有。”
“那为什……么又……”
老和尚的手势,止住了他的发问
“你祖父继续与我下棋,”和尚接下去说,“下了一半,他老人家停子不发,待看他时,竟自落下了泪来。”
“这又为什么?”
“唉!”和尚道:“我当时佛门功业不深,也自迷离,见你祖父伤心落泪,不免问故,你那祖父乃告我道,你叔父此一去,凶多吉少,苟能不死,也必将落得‘断臂’而归的奇惨下场。”
“啊!”魏言期不禁呆住了。
老和尚叹息一声,赞叹道:“你祖父真不愧是一代刀法宗师,料事如神。当然,这全与他知彼知己的精湛武功造诣有关。”
微微顿了一下,老和尚接下去道,“在我追问之下,你叔父才说你叔父三十六手李家刀法绝技之中,有十二手欠熟,十一手方自入门。这还不说,其中有一手最重要的,竟与他往日传授完全背道而驰,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那是‘走火人魔’练左啦!”
魏言期发出了幽幽一声叹息。
出云和尚道:“就因为如此,你祖父乃断定他必将落败在这一招上,而且他更推算出青衣老尼将以何种剑术来对敌,并且其中何一手招式来取胜于是判断的结果,你叔父即使躲过了咽喉,也难逃失臂的下场。真正为他说中了,老和尚生平从来也没佩服过人,你祖父算是唯一令我佩服的一个人,到如今,我仍是自愧不如。”
魏言期苦笑了一下,道:“这么说,我祖父就错了。”
“为何?”和尚一本正经的样子。
魏言期道:“既然他老人家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我叔父前去冒险。”
“嘿嘿,说得好,说得好,阿弥陀佛。”
魏言期言出,立刻即有所警,心里大为震荡,敢情“姜是老的辣”,想不到老和尚还有这么一手,以古谏今,当下垂头深思不语。
老和尚讷讷地道:“事后你那祖父说,他果真要强留你叔父,并非不可,只是日后必将为你叔父所不谅,他亦难逃清逸……而且也破坏了你叔父日后与你叔母的一段良缘。当然,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包括你祖父为化么不亲自出手……然而,这些都是题外之言,与今日之事显然不相干了。”
魏言期看了老和尚一眼,这一霎,他心情乱极了。
老和尚点点头道:“你叔父的一生,就因为失了一臂,整个的毁了,日后虽然蒙你祖父破格造就,最终学成了绝技,但是较之你父亲独得李家真传的盖世身手,可就差得远了。”
微微一笑,老和尚那对精华内蕴的眼睛深深注视过去:“我与你们家称得上是三代论交了……小期儿,就算我托个大吧,你李家绝技不现江湖已近十年了,你父亲何以于燕子涯闭门深居,永世不出,你母亲又为何长伴青灯,看破红尘,晚年向佛……这些你可明白?是否与波谲诡异凶险的江湖生涯有关?你父亲是错了,不该要你来投奔我的。”
魏言期冷笑道:“这又为什么?”
老和尚摇摇头,“为什么?我也得管得了你呀!”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魏言期站起来,又走向窗前。
虽然阳光正灿烂,这里却高处不胜寒,飕飕的寒风吹过来,脸上就像是被针扎那般的疼痛滋味,他强自压抑着那颗激动的心,一言不发。
“小期儿,让我再来问你一句话,好吧?”背后传过来老和尚的声音。
魏言期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气忿,一想到在关外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金鸡,他真的在这里挨不下去了。
“你就问吧!”
老和尚冷森森地一笑:“你自信较之当年你叔父身手如何?”
魏言期缓缓地回过身来:“要亲眼一看么?”
老和尚摇摇头含笑道:“那倒不必,你是在笑我看不懂是吧?”
魏言期哼了一声道:“你素知我父亲的为人,他如果认为我武功不足,是不会让我下山的。”
老和尚点点头,相信这确是真的。“那么令堂那边呢?”
“家母那一边却是更为严格,但是我总算勉强也通过了。”
“嗯,你母亲可有什么关照?”
“没有。”魏言期接下去道,“她老人家确是爱子情深,竟然偷偷把李家家传之宝金缕护心盘交给了我。”
“阿弥陀佛,”老和尚低低的宣了一声佛,“这么说,你虽有道玄意境,问鼎刀法,可金刚之体还没有练成了?”
魏言期点点头,道:“不错,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如果我有十成的火候,今天也就不来看你了。”
“无量寿佛,小期儿,你可知那只长白金鸡的厉害?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
“你显然还不太清楚。”老和尚目光湛湛地看着他,“此人六岁从师,练洗骨易髓之功,全身上下兵刃不进,更不怕拳脚肉掌加害,以无敌金刚力闻名江湖,最为擅长的就是水磨功夫,以金刚之体磨死的问鼎高手无数。龙虎,金刚,道玄,问鼎,这四境虽有前后之别,可实际上每一境修炼到最巅峰,都可琢磨到天象的味道,金鸡的金刚体魄与那锦衣卫都统的以道玄境杀问鼎乃是异曲同工,如果你的金刚体已经练成,也许还可与其一较长短,但如今,你显然已非其敌。”
魏言期呆了一呆,他只知那只老金鸡一手探云飞龙剑十分了得,却不知对方还有这一门功夫。然而,不知怎地,他心里却是一直燃烧着与他一见高下的火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强者”心胸了,更何况这其中还包藏有“侠义”二字。
“你也许还不十分清楚。”老和尚习惯性地又宣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我再多告诉你一些吧,这人姓付名叫长亭,出身黑龙江畔,六岁从师,他师父是个埋名隐姓的异人,出没白山黑水,以采参为生,当地人都叫他‘老人参’。这个付长亭从他习技,除了练成洗骨易髓刀枪不入的一身能耐之外,由于每日随师翻山越岭,食尽灵药,是以也练成了凡人难望其项背的一身轻功,其成就据我所知,也只有你父亲的追云步与另一个人才可与其较高低。你的轻功极好,是否能如他可就不知道了。”接着他叹了一声道,“……这些都是他早年的出身,至于以后如何又打入黑道,显然是另有一番奇特的遭遇了,这些你父母亲就又比我清楚得多了……他们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么?”
魏言期摇摇头,心里不禁有些怯虚,父母亲岂能真的没有告诫。母亲甚至于再三的嘱咐,要躲着这个人,千嘱万嘱,要自己在刀法为演练出第七种变化之前,足迹不得涉及辽东,看来确实对此人大存戒心,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鬼使神差的,这只老金鸡,竟然飞出了辽东,来到了中原内陆,眼前就几乎要与自己见面了这可真是冥冥中的安排。
“这就是你父母的不是了……”老和尚耸了一下长眉,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吞进了肚子里。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也许这正是你父母的苦心……无论如何,我可以断定,你父母是不希望你与这个人见面的……”
魏言期点了点头,不能否认,忍不住地问道:“这又为了什么?老和尚你知道么?”
出云和尚摇了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你应该相信你双亲之言……不见的好。”
魏言期叹了一声道:“老和尚,你的意思,莫非要我做一个藏头露尾,视侠义而不顾的懦夫?”
“非不为也,乃不能也。”老和尚讷讷地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明知不能而偏为之,愚夫也,小期儿,你要知道,李家如今只有你这一脉单传了。你父母既把你托付于老衲,显然有让我就近管教之意……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离开。”
魏言期冷冷一笑,正要说话,却见老和尚已自站起,微微含笑道:“从现在算起,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你暂息在我这禅房之内,前殿还有事情,老衲我这就失陪了。”
魏言期怔了一下,来不及说话,老和尚已转身步出。
禅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