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禅师卓立原地,调息静气,这一指击出,当真是金刚含怒,只一击便就取走了昆仑仙性命,已有百余年不曾杀生的空相禅师,心中微微一愣,当下只得无奈叹息几声,念了一句佛号。
此刻空相禅师耗力太多,一时之间,内伤又一次压制不住,空相禅师当下悲叹之余,立刻停下脚步,稳住内息。
恰在这时一剑仙悲啸一声,长剑一指,直奔过来,他见昆仑仙惨死,竟是下了与空相禅师死拼之念。空相禅师还差半晌真气便可走遍奇经八脉,完全复原,这时不得不中断行气,嘿的一声化去一剑仙凌厉的一剑。
此刻一剑仙喷出一口舌尖精血于剑身之上,一时之间一剑仙桃木剑上蓝芒大盛,剑气之中隐隐有诡道!
空相禅师神情一动,空中刹那来剑,剑未至而剑气先至。这类内劲剑气看似乃是玄门正派的奇功,佛门有三支流传下来,而道家只有两支。当年的紫霄宗便是身具道家先圣“抱朴子”所传的“先天紫罡真气”,但空相禅师头顶这道剑气却不属这个系统,看着有些像太虚观自古相传的雷芒,然而剑气之中,阴气过重而浩然不足,很是有些诡异,与想来注重阳刚浩然的雷芒剑气南辕北辙,隐隐中竟是对空相大师的金刚之力有克制之效。
此刻空相禅师已无力运转嫁接大-法,故而此刻即管以空相禅师金刚肉身之威能,亦不敢让对方一剑刺实。
剑形虽不能伤他,但这诡异剑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时间再不容许空相禅师伸手化剑,他借着盖世无双的佛家金刚内劲,猛喝一声,一身僧袍旋风般卷起,啪一声抽打在剑尖上。
一剑仙只觉无可抗拒的大力从对方僧袍电流般迫来,全身一震,气血翻腾,眼前一黑,整个人随着欲甩手脱去的长剑侧飞往两丈外的空中。
空相禅师长身而起,也不见任何动作,大鸟般腾空而起.一眨眼便迫近在空中滚飞的一剑仙。羽衣相卿见状魂飞魄散,不顾己身安危,拼命追来。一剑仙一昏即醒,耳听羽衣相卿惊喝连连,背后劲风扑来.他晃过神来,知道不妥,右手反手朝地上打出一掌,其人立刻没入了右边半丈外的大树里。
此一刻空相禅师无心去追一剑仙,反是朝飞身而来的羽衣相卿迫近。此时此刻,羽衣相卿已然全身心投入到了战斗之中,见空相禅师突地朝自己冲来,也不张皇,羽衣相卿此刻只见空相禅师面色虽然法相庄严,但金光灿灿的面上却是透出一抹殷红,羽衣相卿眉头一皱再皱,又在下一刻舒展开了,只一恍然便就猜到了空相禅师此刻犹如风中烛火的惨烈状态。
羽衣相卿看着一边躺在血泊之中的昆仑仙,神情终于透出一股决然与凶狠。衣袂飘飘,羽衣相卿身形不进反退,落步如蜻蜓点水,远遁而去,见其摸样竟赫然是想活活将空相禅师耗死。
空相禅师往前再走一步,却是再是难以为继,身子超前一倾,一个踉跄,口中吐出好大一口污血,染红胸口一片雪白胡须。羽衣相卿见状,脚步不停,只是远远绕过空相禅师,一把抄起昆仑仙的尸体,口中轻喊一句。“师兄,我们走!”
一剑仙身形自树丛里跃出,两人只是几步便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空相禅师此刻佛力终于衰竭,因真气流窜而鼓荡的僧袍也渐渐平复下来,羽衣相卿与一剑仙看似已逃遁至远处,实则却只是潜伏于不远处。空相禅师双目无神,嘴角只是阵阵抖动,到得最后,空相禅师轻诵三声佛号。
空相禅师好一阵回顾往昔种种,他活的既然足够久远,好些事情都有些遗忘,这一生,他经历过太多,面对过太多,旁观过太多,只这人间一遭,便就要比人家几辈子加起来还要丰富许多。以空相禅师的佛法无边,早已到了看透凡尘,超脱生死的境界,可这一刻,他心中为何却依旧满是遗憾?
是了!一定是因为他没能遵守当日与小王爷许下的诺言,替小王爷看守好他毕生的心血。
可片刻之后,空相禅师微微一笑,他那位王家贵胄的公子哥朋友,向来是出了名的算无遗策,恐怕这一切也尽在他的算计之内吧?空相禅师心中如是想着:那,就这样吧,朋友,可惜这辈子没能再见你一面,下辈子也不知道等到几时了。
回忆就此展开,那一年,空相禅师还年轻,大概,只有八十多岁吧?
一点灯火,在武昌府长江岸旁迅速移动。啼声的达。一个瘦弱的身形,一手策马,一手持灯笼,正在连夜赶路。灯火照耀出一张年轻的脸,看样子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的虽是粗衣麻布,一对眼睛非常精灵,额头广阔,令人感到此子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这时他神情焦灼,显然为错了渡头而苦恼。
马停。
他跃下马背,走到空无一人的渡头尽端,苦恼地叫道:“这回惨了,回去时那眼中除剑之外再无一物的老家伙可又要饿肚子了。”
江水滔滔,对岸一列民居透出点点灯光,份外使人感到内里的温暖,又那样地使人感到孤独和隔离。马儿移到他身后,亲热地把马头凑上来,用舌舔-他的后颈。
少年怕痒缩颈,伸出手,颇为爱怜地拍着马嘴,苦笑道:“马王啊马王,你可知我的心烦,一边去吃草吧!”
渡江口边,躺着一人,似乎是睡了过去,等听到少爷策马而来时,那人张开没有神采的眼睛,待要说话,忽地身子弯曲起来,一阵狂咳,张口一吐,一团瘀黑的血雾狂喷而出,满渡头。
少年大惊失色,一手将他扳过来。那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少年从未遇过这等事,一阵手足无措后,才定下神来,暗忖:“救人事大,此事不可不管,且说近日这武昌府来了一个老和尚,有一手救人的功夫,是将他送到那里。”
目标既定,少爷忙叫道:“马王,马王!”
那匹黑马长嘶一声,乖巧地奔至两人身旁。
少年轻拍马颈,柔声道:“马王,蹲下!”
马王顺从地蹲了下来。
少年颇费了些气力,才将那年轻汉子搬上马背,一声令下,马王轻松撑起马脚,立了起来,少年乘势跃上马背,口中一声啸声,两人一骑,转眼便消没在岸旁的黑暗里。
半个时辰后,志切救人的少年在山野里迷了路。
灯笼燃尽。
四周是无边际的暗黑。
伏在身前马鞍上那人的气息愈来愈弱。少年急得几乎哭起来。
数日前他曹随人去过那老和尚身处的破庙一次,但在这样前不见人后不见店的黑夜里,要凭着记忆去找一个小破庙,就像要从天上把北极星摘下来一样困难。
夜色之中,那有规律的达蹄声,是那样地孤寂无助。
“呀!”
少年惊呼起来。
二百多涉外的疏林间,隐约里有点闪动的火光。
少爷一夹马腹,向前奔去,就像遇溺的人看到了浮木。
一所破落的山神庙出现眼前,灯火就是由其中传出来。
少年跃下马来,牵着马,穿过破烂了的庙门,进入颅内。
在残破不堪的泥塑山神像前,三支大红烛霹霹啪啪地燃烧着,一个慈眉善目、眉发俱白的老和尚,盘膝坐在神像前,低开似闭的眼正望着他,看来最少也有八十多岁。
少年道:“大师!有人受了伤……”也不见那和尚有何动作,眼前一花,他被僧袍覆盖的身体已站到那受伤的男子旁,默察伤势。
少年本身虽不会武功,但只一眼便看得出乃是生长于大户人家的少爷,很是有些见识。和尚这一动,少年便知道遇上高手,机灵地退坐一旁,不敢打扰。
和尚将男子从马背上提到地上平放,便像搬个稻草人般毫不费力,同时从怀里取出一盒银针,乍看间似是双手乱动,转瞬里男于胸前已插了七支亮闪闪的长针。
男子呼吸转顺。
被少爷唤作马王,气势睥睨,神骏非常的大马鼻翼喷了一口气,扫了老和尚一眼,便滴滴达达,溜往庙外吃草去了。
和尚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望向少年。
“小哥儿?不知高姓大名?”
坐在一旁的少年呆了一呆,嗫儒道:“问我吗?”
这和尚无论神态气度,均远胜他所遇到的武林人物,甚至比起府中那极为极为受王爷看重的高人来也不差分毫。如此高人,在不知他身份的前提下,竟对他如此亲近,这倒是叫少爷心生些许亲近。可少爷此刻倒不是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可王爷话已说开,五千里路走完回府,方可赐名。而他本身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不堪入耳。
和尚一脸祥和,鼓励地点点头。
少年道:“草……草狗。”
和尚低开似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眼睛像星星般闪亮起来,瞬又敛去,道:“好!好!名字和人同样的好,现在告诉我你怎会救起这个人。”
草狗连忙将经过和盘托出。
和尚沈吟片晌,摇头道:“怎会是这样,天下间有那些人能伤他?”
草狗一呆道:“大师,你认识他吗?”
和尚点头道:“你救起的人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被誉为白道武林新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叫沧月剑,说起来,他与我们‘天龙寺’还颇有渊源,所以这事找吏不能不管。”
草狗两眼也睁大起来,道:“大师原来是‘净念禅宗’的高人,真令人难以置信,还有,还有,我竟遇到了‘沧月剑’本人!”
以草狗的学识似乎对沧月剑与天龙寺都不陌生,当下眼中满是崇拜的抬眼看了和尚一眼,又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沧月剑。
草狗指了指那仰躺在地上的沧月剑关心地道:“他会有事吗?”
和尚叹了一口气道:“生死有命,侵入他身体的真气阴寒无匹,兼之他本身真元奇异地败弱,我只能暂保他一命,能否复原,便要看他的造化了。”雪白的眉毛,忽地耸动起来,道:“有人来了!”
草狗留心一听,果然远方沙沙作响,是鞋子踏在枯叶上的声音,听步声只是个不谙武功的普通人吧,但谁会往这等时分在山野间走动?念头还末转完,一个沉雄豪劲的声音在庙外响起道:“想不到荒山野庙,竟有过客先生,若不怕被打扰,我便进来借一角歇歇。”
草狗虽仍未见人,但对方如此有礼,不禁大主好感。
和尚乎和地应道:“佛门常开,常渡有缘,往来是客,岂有先后之别?”
对方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竟有高人在此。”
一人大步入庙。
草狗一看下吓了一跳。
来人身形雄伟,足有八尺以上,但脸目丑陋,一对黄睛似醒还醉,手比普通人长了最少三至四寸,肩上搭着一只兔子,背上背了把长剑,胁下来着个小包袱。
那人环目一扫,叹道:“我还是走吧!”
和尚和草狗齐感愕然。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和他粗狂外貌绝不相称的雪白牙齿道:“我原本打算在此为肩上这畜生脱皮开膛,烧烤送酒,谋求一醉,但这等事岂能在大师面前进行?”
和尚微笑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里头,兄台如此美食,怎能不让和尚分一杯羹?”
那人脸容一正道:“佛门善视众生,酒肉虽或不影响佛心,但总是由杀生而来,大师又有何看法?”
草狗心中大奇,大师已明说不戒酒肉,这人理应高兴才是,为何反咄咄逼人,查根问底,揭人疮疤,不知不觉间,草狗已站在和尚那一边。
和尚丝毫不以为件,淡然自若道:“有生必有死,既有轮回,死即是土、生即是死,兄台杀此黄鼠狼,似乎造了杀孽,但换个角度来看,却是助他脱此畜道,假若能轮回为人,它还要谢你呢。”
那人哈哈一笑道:“答得好,左边这兔子腿便是你的。”
大汉做了下来,将兔子丢在地上。
“铮!”
背后长剑出销。
和尚和草狗眼睛同时一亮。
长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了尺许多,剑身宽厚,但精芒烁闪,一看便知是好剑。
和尚眼神一亮,动容道:“贫僧空相,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自顾用剑为兔子去皮拆骨,一边道:“萍水相逢,管他姓什名谁,大师不要着相了。”
草狗心想这人行为怪异,但转眼便给他的动作完全吸引,这长达五尺的剑,本应极不方便作屠刀之用,但在那人魔术般的动作下,长剑有节奏地前弯后转,条上忽下,兔子像冰化作水般解体,不一会已成一份份割整齐的肉块。
那人外型粗犷,一对手却雪白纤长,与他毫不相衬。那人又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手只是一动,剑回到背后剑鞘之中,不闻半点声息,就像长剑是有眼睛的长蛇,会找路回到自己的洞穴。
空相大师叹道:“庖丁解牛,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那人喟然道:“高高低低,无能有能,也不外如是!”
眼神掠过躺在地上的沧月剑,似乎对他胸前插的七日长针视若无睹,再移往草狗脸上道:“小兄弟,外面那匹马是你的吗?”
草狗刚想答是,猛地改口道:“不!是我家老爷的,我……我只是他的仆人。”心中不免泛起一阵自卑。
那人深望他一眼道:“那是得了龙魂的神马,你家老爷运气忒好!好了!你们在此稍待一会,我这就往取柴来生火,好好吃他一顿。”
草狗刚想要出言表示愿意帮手,那人早迈步门外,转瞬不见。
剩下空相大师、草狗、躺在地上的沧月剑,和烧得霹啪作响的红烛。
空相大师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脸上神色充满了惊异。
“诶!”
一直躺着不言不动的沧月剑突然呻吟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空相大师站起移至沧月剑身边,忽地神情一动道:“又有人来了!”
草狗这次运足耳力,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蓦地风声呼呼,一卷风从门外吹进来,烛火倏地转细,登时庙内一暗。狂风消去。烛火复明。庙中多了两个怪人。
两人一穿黑一穿白,身形高瘦,一眼看去像很年轻,但细看又像很年老,冰冷的脸容,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空相大师不知何时盘膝坐在沧月剑和两人的中间,白眉低垂,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草狗不由自主退往一角,幸好两人看也不看他,使他狂跳的心稍微笃定。
穿黑袍的怪人道:“大师何人?为何要管这件事?”他的语气冰硬尖亢,生似一点人类的感情也没有。
空相大师一声佛号道:“贫僧乃‘天龙寺’的空相”
空相大师摆明身份,似乎是要让两人知难而退。可那黑白无常一般的两人只是微微一愣,忽视一眼后却是不退半步。
白袍人漠然道:“空相大师,我酆都向来与天龙寺井水不犯河水,莫要叫我兄弟两难做。”他的声音测和黑袍人相反,低沈沙哑。
狂风再起。
烛火立灭。
一时间草狗什么也看不见。
“蓬!”
劲气激汤。
草狗不由自主蜷缩墙角,劲风刮来,但觉遍体生痛,呼吸困难。
三点火星飞出,落在红烛台上,火燃起,光明重临,也不知是谁出手。
黑白怪客仍立原处,空相大师却抱起了沧月剑,贴在一边墙上,脸色煞白,已然吃了暗亏。
白袍客冷冷道:“我兄弟二人联手要杀之人,便是兵器谱上排名前三甲的高手齐出,怕也是阻拦不下,大师佛法纵然高深,却还是难以以一敌二。”
空相大师微微笑道:“想不到随魔侯九隐居酆都不出的黑白二仆竟亲临人世,空相幸何如之,有缘得遇。”
黑白二仆脸容没有丝毫变化,但空相和草狗均知道他们随时会再出手,事实上他们上次出手便不曾露出任何先兆。
草狗自然是没有听过什么魔侯九的名号,也不知酆都是为何处,只知这黑白二仆连江湖地位崇高的“天龙寺”也不卖脸,这点子当真是硬的扎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