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侯在M市开有一家茶舍,名作南侯坊。因为选址地段过于偏僻,平日生意清冷,说是茶舍倒不如说就是许南侯的居所。妙手可窃天下物的许南侯自然是不在意这南侯坊的生意好坏,他所求的是不过是偶尔有客上门的热闹罢了!
这日,许南侯早早歇了茶馆的生意,支退了一干伙计,正想着要好好计划一下前去天龙寺盗宝的事宜。
许南侯刚关了南侯坊的大门,轻轻松松抽着一壶水烟。
一个一个的烟圈,勾起了无数往日的回忆,有些令人伤神,有些令人惋惜。难道人生就是一连串的错失和悔恨?
许南侯蓦地面色一沉,朝着窗外低喝一声道:“谁?”
脚步声音似有如无,笔直向他的南侯坊走来。一条修长的人影,穿窗而人。
许南侯神情一动道:“今天刮什么风,居然把号称江湖第一神偷的‘盗圣’齐五刮了过来。”
齐五气定神闲,负手而立,就像来此参加琴棋雅集,以文会友,外表一点看不出事情的紧急。
齐五本名做齐方羽,家中兄弟七人,他排行第五,后来就有了齐五这么一个江湖名号。
传说当年齐五与许南侯齐名,一个号称盗圣,一个名号就更了不得,号称许南侯,到得最后更得了南侯摘星的赞誉。
坊间传闻,只因许南侯背后有当时江湖风头最是五两的小王爷撑腰,许南侯的风头隐隐盖过了齐五一头,齐五心有不服,公然挑战小王爷的威势,潜入天龙寺,窃走小王爷交托于空相禅师保管的宝贝。这一役功成,齐五的声名可算是彻底名扬四海,空前绝后。然而齐五仅仅只是得意了一日,第二天齐五便就被小王爷所擒下,被断去九指,废去一身武艺。从此江湖匿迹,盗圣的事迹也侧面成就了小王爷一手遮天的神通。
然而此刻再看,齐五手上却是好端端的长着十根手指,吐息沉稳,也丝毫不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废去了武功。
许南侯见他那副稳操胜券、超然洒脱的神态就有气,脸色一沉再沉道:“有屁快放!”
齐五这才缓缓开口:“你这是要去天龙寺?”
许南侯放下手中的那壶水烟,轻轻点头。齐五面色一变,突地继续发问。
“你有办法对付空相大师?”齐五与许南侯的江湖资历已是极高,然而谈论起空相禅师来,还是不得不恭敬的尊其一声大师。
听了齐五这一声问,许南侯突然变得有些暴怒起来!只见齐五将手中水烟重重扣在桌面之上,大声道:“你能有办法对付空相大师,凭什么老子就没有?”
面对许南侯的暴怒,齐五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太过重大,容不得有半点闪失。我此行来找你,只想与你商量一下合作的事,”
许南侯仿佛早就知道齐五会如是说,当下并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齐五。
“我们合作,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你要知道,当年若不是小王爷有意让我盗走那物事,我是决计没办法对付空相禅师的!”齐五继续说道,只是这句话终于让许南侯动容,只见妙手可摘星的许南侯先是一愣,而后捧腹大笑,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老贼人,你可总算是说了一句真话,我早知道你当然没有那么神通广大,连老子都对付不来的人物,你那些雕虫小技怎么就能对付的来?……哈哈哈哈”许南侯似要笑岔气了一般,突然惊觉道。“你可知道穿羽衣的小道士,已经来了M市?”
齐五面不改色,只是更为凝重的点了点头。
“天师府与小王爷还是互相对付不来啊!”
齐五继续点头……
当天晚上,正是月初,月亮露了一点芽儿,四下黑漆漆的一片,伸手难辨五指。
许南侯迅若鬼魅在皇府的花园内移动,一遇有巡逻的僧人立时闪进林木间,他是走惯江湖的大行家,一看天龙寺的院落房舍分布,便约略估计出哪处是空相禅师的居所,哪处是内院.哪处是普通僧人住的地方。最后他认定了一幢毫不起眼的建筑物,除了房子的结构特别坚固外。最奇怪的是整所房子一个窗户也没为,只有几个气窗,半尺高两尺长,想来只是适合储物。另一个有力的原因、是僧人偶有巡至该房子附近时,总是特别留心细察,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许南侯刘计算了距离离时间、闪出藏身的树丛,穿进了建筑物外围的廊道里、刚巧有两名僧人转了出来,慕农手—动,光点满天。两名守卫一声不吭倒了下来,在眨眼间的工夫里,慕农拔剑出剑、点中对方穴道,比人的眼睛还快。许南侯抓着欲跌地上的两名僧人,轻放一旁,绝不犹豫地掠到房子的大门前。许南侯剑尖以真气包裹,不敢在天龙寺中出手伤人,只是点了这两名僧人的昏睡穴。
大门紧锁。
到了许南侯这种境界,自然是不屑再去玩弄些什么以巧技开锁的伎俩。
许南侯一剑劈下,剑锁相触,却发出毫不清脆的一声闷响。原来他用了巧劲,力道蓄柔而不猛,却贯满了真力,锁应剑断开。许南侯闪身进入,登时一喜,内中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唯是床倚桌一应俱全,唯有桌上放着一个木匣,许南侯一眼就认出那木匣正是自己此一行志在必得之物,当下将木匣裹入怀中,身子向后猛退,穿出屋外。
灯火下的院落里,花丛内一人背着许南侯悠然而立,宽阔的肩膀,沉凝的气势,有若一块风浪不能摇其中分的海中参天巨岩。
许南侯带着些许遗憾,淡谈道:“空相禅师!”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慈眉善目,法相庄严,正是佛道百年来最厉害的人物之一,空相禅师。
空相禅师双手合十,淡淡朝着许南侯一笑:“许施主,你我故人相逢,何故张皇?”
许南侯也是潇洒一笑,他的年纪虽然并不比空相禅师小上多少,但保养得非常之好,除了瘦了一些,丰神气度却依旧无懈可击,行窃的过程中被这天底下佛法武功俱是最无边的空相禅师人赃并获仍是谈定从容,没有丝毫慌张。
空相禅师一阵长笑,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南侯若是愿意将手中之物归还与老僧,今日之事,老僧可为许施主在小王爷面前揭过。”
许南侯既然已经决定做了,便就再不准备再留退路。只听许南侯口中一声低吟,手中剑先是洒出一片银点,剑势根据银点摹地扩大,旋风般向空相禅师卷去。
空相禅师见许南侯腰中长剑依然出鞘,当下不敢大意,低叱一声,抢入剑雨里,合指成锋,连劈十下。
若是三百年前的江湖,小王爷败了一剑仙之后,手中帝释剑一出,天下谁家敢自称剑宗?
可三百年后,江湖盛景不再,得了小王爷亲自指点,甚至得了小王爷亲口赞誉一声好剑法的许南侯却是当得起当世第一流剑子的名号了。比之那拎桃花枝,舞出桃花界的司徒流云也不差丝毫。故而这空相禅师方才一出手,便就是全力以赴,丝毫不敢留有余地。
许南侯剑雨散乱,脚步连移,行云流水般向后退去,剑雨收聚变成一圈光晕,护在胸前,空相禅师眼力高明,以金刚掌作刀剑,每一下都重击在许南侯的剑上,如千斤重锤,佛家高手的动作看似简单笨拙,实已晋人以简胜繁、以拙破巧的超凡境界,许南侯立时被迫改攻为守。
他此刻使出的剑法乃是一代名家蓝玉所创,杀伐猛烈。而后他被关押在西海之下十年,听十年海中风雨,有悟改创。剑势壮阔如潮声,善攻不善守.这下给空相禅师一上来正中要害,立时缚手缚脚,使不出平日的七成劝夫。
空相禅师已是当今江湖资历第一人,便是远在西域轮转寺的老法王见了空相禅师也得自称一声晚辈。一身神通几乎就要破开这天地束缚,立地成佛而去。
许南侯虽陷于必败之局,可是依然潇洒飘逸,姿势悦目,这是他剑法大成后的特点,即管濒临死境,动作依然优美动人。
许南侯突然向后飘退,落地连退数步,脸上抹上—片苍白,嘴角渗出血丝。
空相禅师不再猛攻,而是沉声劝解道:“许施主,大势已然,何苦执着?”
许南侯运功内视,知道伤势不轻,可是空相禅师内息紧锁着他,欲罢不能,逃走无门。若是他再不将手中宝物交还于空相禅师之手,就算空相禅师慈悲为怀,自己想来也不得不被强行扣留在天龙寺中,吃上几十年的素斋了。
空相禅师给了许南侯些许时间思考,许南侯却是死死抱住木匣,丝毫不肯放手。空相禅师轻叹一声,脚步开始移动,缓缓迫来,他每一步都大有讲究,尽数封死了许南侯的逃路。
许南侯此刻已然全无顾忌,既然无路可退,倒不如拼死一搏。当下,许南侯干脆放开伤势,强提一口气.长剑贯满真气,阵阵低鸣。这一战到了生死立决的时刻。
空相禅师面色闪过一丝可惜,口中发出一声庄严佛号,落到许南侯耳中,变成了风吹雨打,心头登时泛起了江湖风雨飘摇的落寞感觉,神志一松,堕入自己的欲念之中。
空相禅师佛法深邃,只想以无边大佛法感化对方心神,以不同手法挑起对方喜怒惊怖等六欲七情,再一举将对方生擒,以此避免误伤。他眼光锐利,看穿了许南侯对世相的情深,又知道他对风风雨雨特多感触。以佛号幻声化出风雨之景,果然令对方心神微分,当下轻诵一声佛号,一掌击出,直取许南侯手中木匣。
许南侯败势已成,悲啸一声,迎着对方一剑攻去。
掌风呼啸,许南侯像是一个在狂风暴雨中不自量力逆风而行的人,全身衣衫腊腊向后飘飞,可见空相禅师佛力之威。
一声叱喝突然起身右侧,一道人影从暗处冲了出来,抢到许南侯身侧,与他同时出手,许南侯也甚是奇怪,突然见那人抢出,立时化功为守,全力为来人掩护,好让对方将一把短刀发挥致尽。要知大凡高手对垒,到了难分难解时,绝不容第三者插入,这人却像和许南侯配合了不下千百次,一上来就天衣无缝。
三条人影乍合倏分。
许南侯踉跄后退,鲜血狂喷,另一人较好一些,只是应声退了五步,一把扶着了许南侯。呼一声推了许南侯一把,许南侯立刻借力越过高墙,转瞬没进黑影里。
南侯摘星,许南侯最大的本事本来就不是与人正面对战,他最大的本事便是身形起落,以他神乎其技的轻功步伐甩开一切追击他的敌人。只要拉开距离,便是佛法无边如空相禅师者也无法奈何其分毫。
空相禅师也退后了半步,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如是者数次,方才吐出一口殷红鲜血。空相禅师虽然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以趋天象,然而年轻时与人交手,留下了一处重患,虽然经年久矣,然而此处旧患仍是乃以治愈,每个月的月初三日,内患就会发作。本来给他以深厚内力强行压着,并不碍事,然而刚才空相禅师以一敌二,虽说占了上风,但却也受了一些轻伤。再加上此等关键时刻,空相禅师的旧伤进发出来,这一战,空相禅师已然难以为继。
微凉的月光下,那突然蹿出的人影正是齐五。齐五手上那把短刀在月色下泛出冰凉的寒意,然而却是没有一丝杀气,面对像空相禅师这样的得道高僧,想来任谁都不会心生杀机。齐五收起刀,很是感激的朝空相禅师拱手行礼,腰背一垂再垂,几乎就要触地。只有当事人方才知道,就在刚才,三个人的那短短一触,电光火石之间蕴藏了多少生死一线的惊险。若不是空相禅师大慈大悲,不惜自己身受内伤,及时收力,此刻齐五与许南侯两人之中的一个已然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空相禅师无奈叹息,只是轻诵佛号,再不去管身后深深拜谢的齐五,转身,缓缓离去。
……
月色更显清淡,许南侯一步一尘世般的拼命施展这他足以笑傲江湖的轻功,瞬间离了天龙寺足有百里距离。他本想就这么没命的跑下去,一直跑到力竭为止,可他仅仅只是跑出了百里,然后便就停下了。
他还没有力竭,即便此刻他身受重伤,但以他体内尚且留存的内力来看,他稳稳还能继续跑出上千里,可最终,他还是停了下来。他不得不停,无可奈何。虽然这世上能拦下许南侯脚步的人一双手就数的过来,而来人恰好是其中之一。这个人手中握着两把剑,桃木剑。一长一短。这个人,一身羽衣,气态出尘,仿若天下仙人下凡一般。
来人恰是羽衣相卿。
“恭喜许先生此战大捷,从今以后,南侯摘星实至名归。”羽衣相卿手中拿着剑,但并没有杀气,无论是剑上还是他的人,都没有显露出半点杀机。但他拦下了许南侯的去路,让许南侯心生出一种在劫难逃的不安之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
“借你手中之物一用。”羽衣相卿缓步上前,动作虽然缓慢,但气势中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势,隐隐对许南侯造成了一股压迫感。
许南侯双眼眯起,双手下意识的交叉护住自己怀里的木匣。羽衣相卿步步上前的同时,许南侯步步后退。
“你觉得,我可能会把这件东西交给你么?”许南侯嘴上虽如是说,神色显得轻松,可心里却是有些七上八下。
羽衣相卿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若是想要得到许南侯手中那件物事,肯定是要费些手脚的,他叹了一口气,提起双剑,轻轻说道:“我已经好久不曾用剑了。”
羽衣相卿轻喝一声,双手持剑,左手的剑使出一套大开大合的剑法,凌厉惨烈;右手的剑却是细致人微,妙招纷呈,这两种极端不合的风格,却在羽衣相卿的掌控之中汇流成无可抗拒的攻势,一波一波向许南侯涌去。
许南侯的武功与羽衣相卿比本就有着一些差距,在加上此刻许南侯还受了极重的内伤,根本不可能是羽衣相卿的对手,若非是羽衣相卿刻意手下留情,此刻许南侯想来已经是羽衣相卿的剑下亡魂了。
许南侯知道若让羽衣相卿双剑之力尽数展开,自己休想有命,生离此地,齐五又在远处牵制空相禅师,一时难以赶过来支援自己。当下许南侯强提一口真气,手中长剑剑势如春雨便夏雨,细雨化作暴雨,摹地扩大,每一剑都是不求自保,但求伤敌。
每每出剑,都气度出尘的羽衣相卿微微一愣,当即后退,他即不愿和许南侯两败俱伤,甚至又不愿去了许南侯的性命。他只是想拿走许南侯手中的木匣,他不太能够明白为何许南侯自知不敌也要拼上还可逍遥百年的性命不要,也要保住一个对他自己意义不明的木匣。羽衣相卿心中叹息,他的神仙道,终究是解不开人间道的道义。
许南侯向后急退,乘着一股夜风恍若大鸟展翅,越墙而去。许南侯自以为这羽衣相卿武功虽然高明,但却并不熟稔于现实争斗,故而才能让他安然逃脱,然而许南侯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走,便就是死了。
羽衣相卿没有去追,许南侯走了,不是逃走了,而是死了。羽衣相卿只觉一阵头疼,明明是他与小王爷两人之间的斗法,为何会无端牵扯上如此之多无辜的性命。羽衣相卿慢慢蹲下,头越来越疼,他不忍心去回忆起许南侯掠走是看他的眼神,双剑落在地上,羽衣相卿身体向前倾倒,头痛的让他几乎想要在地上打滚,他嘴中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