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声巨响传来的时候,整个空间仿佛被浸泡在粘稠的胶水当中,这里的一切物体,每一粒微尘、每一块碎片,都被放慢了。
一颗子弹自办公室的房门中央穿透出来,那些因子弹穿过而飞溅的木屑,像是电影中被一帧一帧定格的烟花,在绽放开的瞬间,便击碎了人们对于永恒的崇敬。
布鲁斯作为房间当中反应能力最强的人类,他转头的每一毫秒,都能看清面部的肌肉正在不断向内紧缩,从眉头到发梢,每一根毛发的末端,都刻着紧张和震惊。
哈莉缓缓张大的嘴巴当中,口腔的鲜红色变得更深,当血液涌出的速度变慢的时候,甚至能够看到喷张的血管,是如何无力的阻拦生命的流逝。
瓦伦汀的眼眶还在流血,但他努力的仰起了头,想要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那枚子弹,穿过一层又一层被胶水粘住的微尘,带起明显的波弧和尾流之后,当它穿过西装的纤维,拨开皮肤,从层叠的肌肉之中穿行而过,最终在距离心脏不远处停下时,席勒因惯性而后退了一步。
布鲁斯蓝色的眼睛中,童孔收缩到了最小,他在耳边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看到,胶水开始逐渐被稀释溶解,时间的流速恢复了正常,席勒的胸口出现了一个血洞,流的血不多,但染红了西装外套。
剧烈的耳鸣,让布鲁斯开始不能思考,他使劲的闭了一下眼,甩了一下头,将脑海中纷乱复杂的画面甩出去,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一个人影举着枪走了进来。
席勒捂着胸口,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像是有些虚弱一样垂了一下头,用手扶住了桌子。
布鲁斯忽然想起来了,他与病态第一次见面时,病态就告诉他,他不会使用任何特殊能力,他享受在死亡边缘与猎物博弈的感觉。
瞬间,布鲁斯天才的大脑告诉他,那颗子弹的力度,不足以射进心脏,但他的理智分析同样在告诉他,凶手是故意这么做的,他不是想杀死席勒。
布鲁斯早就知道,罗曼是那些杀人狂中的一员,他们就是冲着席勒来的,如果他没有想趁此机会杀死席勒,那就说明,一场连环杀手之间可怕而又疯狂的对话,又要开始了。
“我们又见面了,席勒教授。”走进来的罗曼脑袋上还缠着绷带,当初,席勒用花瓶击倒了他,而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席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伤口,又抬头看着罗曼说道:“这是你回敬我的吗?”
罗曼举着枪摇了摇头,他的眼眶开始变红,泪水在眼中聚集,但鼻子周围的肌肉却变得紧张起来,不停的向上耸,眼睑也开始颤抖,显得又脆弱又凶狠。
席勒的脸色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开始变得苍白,他用手按压着自己的伤口,用一种非常慢的速度,缓缓走向了单人沙发,扶着椅子的扶手坐下去,垂下头调整呼吸,像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布鲁斯在席勒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又开始耳鸣,他听到席勒的声音,在很近又很远的地方响起:
“布鲁斯,打开你手边柜子的第二个抽屉,把处理伤口用的匣子拿出来,过来,帮我把子弹取出来。”
“那不是个好主意,教授。”布鲁斯一边转头看向抽屉一边说,而当他转头回来去看席勒的时候,发现席勒正在用毛巾擦西装上面的血迹。
布鲁斯“卡”的一声拉开抽屉,把里面装有手术刀绷带和其他处理伤口用的东西的匣子拿出来,席勒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摔摔打打是小婴儿表达情绪的习惯,你大可以直说,你不想救我。”
布鲁斯还没等回答,站在门口的罗曼就缓缓的放下了枪,他盯着席勒说道:“即使我对着你的心脏开了一枪,你也还是只愿意跟布鲁斯交谈,你们永远都是这样,你们的眼里只有布鲁斯·韦恩!”
席勒把西装外套脱掉,解开衬衫的扣子,布鲁斯则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他“啪”的一声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开始帮席勒取子弹。
“砰!”
又是一声枪响,但这一枪却没有打在席勒或是布鲁斯的身上,或者说,这一枪故意避开了他们两个。
低着头的席勒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抬眼看向布鲁斯,说:“你最好不是在公报私仇……哈莉,哈莉!过来,我需要一个专业的护士。”
已经沿着墙角书架的阴影,摸到罗曼背后的哈莉,发出了“嗤”的一声,缓缓的把手里的匕首收了起来,有些生气的一甩手,快步走到了席勒的身边,推开了布鲁斯,说:“让开点,阔老,你应该去和你浑身上下充满铜臭味的朋友叙叙旧!”
布鲁斯看向席勒的胸前,取子弹肯定要扩张伤口,他刚做完清理血迹和这一步,因此现在满手都是席勒的血。
席勒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尽管子弹并没有触碰到他的心脏,但位置也很深,在没有专业设备的情况下想要取出来,一定会流很多血。
现在他胸前的衬衣已经完全被血液浸透了,布鲁斯的耳鸣再次响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朦胧的光晕。
下一秒,席勒身下的沙发变成了红色的电话亭,同样的满身是血,同样的脸色苍白。
布鲁斯闭上眼使劲的甩了一下头,然后他拿着手术刀转身看向罗曼,恍忽之间,又是一连串的幻觉出现,阁楼里的路易斯苍老的脸、猫头鹰的奸笑声、哥谭的大雨带来的寒冷……
专注的介入一场心理诊疗根本不是好事,倾听他人的秘密,也不只会满足窥私欲,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就去走入别人的内心,理解他的思维,承担他的情绪,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
蝙蝠侠的弱点,都存在于他的内心,而这种试图理解疯狂的行为,一定会带来精神状态的不稳定,看到伤口、听到枪声、闻到血腥味,更会加重病情。
就在布鲁斯缓缓攥紧了捏着刀的手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席勒,轻轻的叹出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罗曼,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说:“……坐吧。”
罗曼放下了手枪,在原地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
但他却没有走到沙发旁边,而是径直走向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还原地转了一圈。
布鲁斯握着刀的手,突然放松了,他走到了席勒对面坐下,先是把西装的背带解开,然后开始挽自己的衬衣袖子。
“你为什么不愿意过来?”席勒从哈莉的手上接过崭新的毛巾,开始擦蹭到自己脖子上的血。
哥谭的月光比阳光要明亮,席勒独自一人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对着窗户的月光,整个人的五官都模湖在光里,深陷在眉弓底下的眼睛,像是夜里亮起的灯塔。
“我为什么要照你说的做?”罗曼双手放在办公椅的扶手上,身体前倾看着席勒说:“你根本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你看不出谁更需要治疗,你如那些该死的阿谀奉承的人一样,只会围着韦恩打转。”
席勒还没有开口,布鲁斯就一边挽自己的袖口一边转头看着罗曼,说:
“你把你做出这些事的动机,全都归到我头上,是因为你在推卸责任,而你之所以认为,你要为这些事负责任,是因为,你还困于普通人社会的道德,觉得自己有罪,你还会感到羞耻和愧疚。”
“你始终困在普通人的道德感中打转,从来没有蔑视或无视过他们,你与他们是同类,与我们不是。”
而他对面的席勒面无表情的瞥向他,说:“我隐约间听到谁说,有人对我进行了学术剽窃。”
“刚刚剽窃的,谢谢。”布鲁斯伸出满是血的手,拿起了水杯,仰着头把所有的水一饮而尽,席勒看着他的动作,捏着毛巾的手顿了一下,看向布鲁斯说:“你在发什么疯?”
“我受够了!”布鲁斯站起来用袖子擦了一下嘴,看着席勒说:“我受够你们这群疯子了。”
他看着席勒,又用手指了一下还躺在地上的瓦伦汀,说:“你,还有你,你们那些狗屁不通的道理,和邪恶到令人发指的理论,除了你们自己之外,不会有人相信的,你们就留在精神病医院,继续研讨这些吧,我要离开了!”
说完,布鲁斯站起来就走,可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把枪顶在了他的腰上,布鲁斯缓缓的举起了手臂,闭上眼,吐出了一口气。
“罗曼,你我的恩怨,真的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吗?”布鲁斯开口说道:“你的父亲把你与我比较,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这只是他教育的失败,你应该为西恩尼斯家族想想……”
“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布鲁斯,我不是在嫉妒你!”
“你就是在嫉妒我。”布鲁斯打断了他的话,微微回头,说道:“但你嫉妒的不是财富,而是我的天赋,我的智慧,以及我的精神疾病。”
布鲁斯以最快的速度转了过来,盯着罗曼的眼睛说道:“你在嫉妒我的不正常,因为你觉得那很酷。”
“包括穿着紧身衣,像个疯子一样在哥谭的夜晚打转,你觉得,这种在其他人看来很疯狂的行为,比你天天躲在庄园里,听你父亲的训话,要酷的多。”
“你就是这么幼稚,罗曼,你和托马斯都一样,当你们知道我是蝙蝠侠的时候,你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嘲笑我没事找事,而是希望能够取代我,成为一个徘回在黑夜里的疯子。”
布鲁斯放下了手臂,放低肩膀,看着罗曼叹了口气说:“我真建议你去看看哥谭市的旅游发展计划,考虑一下自己到底能不能每天晚上去楼顶站岗四个小时,再做出这些想要取代我的行动。”
罗曼被布鲁斯的这一顿抢白,弄得有些茫然。
可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传来,罗曼缓缓倒了下去,席勒弓着腰,一手捂着胸上的伤口,一手拎着一个台灯,台灯的杆子,因为刚刚砸在了人的脑袋上,而被折弯了。
布鲁斯脸上的表情也都消失了,他垂下眼帘,看着躺在地上的罗曼,然后又抬眼去看席勒。
“你们在表演什么?双黄吗?”沙发边的哈莉摊开手问道,布鲁斯摇了摇头,看着席勒说:“我知道你没兴趣给他做心理治疗,所以我就配合你,直接把他放倒。”
可没想到,席勒也摇了摇头,一手扶着沙发的椅背,缓缓弓下身去,看着地板说:“你不是看出了我的意图,想要配合我,你只是希望,在配合我击倒他之后,能够获得一部分处置他的话语权,让我不要带走他身体的一部分。”
席勒竭尽全力的挺直了身体,看着布鲁斯说:“在最终的宴会到来之前,这种日子不会结束,你可以一直守在这里,但我要回去休息了。”
说完,席勒扶着墙面,缓缓迈步回到了办公室后方的休息室。
满手是血的布鲁斯,听到了“卡察”一声锁门的声音,他把手术刀扔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开始收拾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可他刚抓着罗曼的胳膊把他托起来,就听见“哗啦”一声,他对面的玻璃碎了,冲进来的人,满脸缠满绷带,有一条腿是假肢,眼中全是疯狂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