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想起了他一开始的那个问题，自己是不是有病？

蝙蝠侠从那种思考的恍忽中惊醒过来，然后看向席勒问道：“……我是不是有病？”

正在用餐的席勒愣在了哪里，他缓缓转头看向蝙蝠侠，悬在半空的叉子，往上抬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就那样僵在了那里。

蝙蝠侠的这个问题，确实给席勒整不会了，于是，他就像一个孩子在学校因被同学霸凌而不自信的家长一样，状似无意的继续吃饭，然后问：“谁跟你说什么了吗？”

席勒的这种反应，让蝙蝠侠眯起了眼睛，席勒一边反复切割着盘子当中的肉，一边给出了一个万能的答桉：“你没问题，我们很像。”

“看来我确实有病。”蝙蝠侠非常干脆的说，席勒手上的动作又停顿了一下，说：“如果是其他的学生，我会让他进行病状自述，但如果是你，我就不指望了。”

说完，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用餐巾擦了一下嘴，看向蝙蝠侠说：“虽然我有心理医生的执照，但我确实没为你下过正规的诊断，因为我真的非常担心，在我给你诊断书之后，你会追问我词根的意思。”

蝙蝠侠当然听出了席勒语气中的讥讽，他刚想开口，席勒就伸出一只手打断了他，然后自己伸手揉了一下眉心开口说：“等一下，这样不行，我是个医生，我要有对病人有耐心……”

“好吧，我是一名有执照的心理医生，你可以相信我的专业水平，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可以听听我的建议……”

让席勒有些没想到的是，蝙蝠侠还真的挺直了后背，靠在椅背上，一副聆听的状态，席勒摇了摇头说：”你得放松一点，刚好，新的烤肉来了，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聊……”

说完，他指挥恶魔往蝙蝠侠的盘子上放了一些烤肉，蝙蝠侠拿起了餐具，但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他一直看着席勒的眼睛，紧张的像是在教室当中等待发卷的学生。

“别紧张，我是个心理医生，不会给你下病危通知书，事实上，我很庆幸是现在给你做诊断，要是四年前，光是病理分析，就要写到我手腕抽筋。”

席勒的语气比平常放松了很多，显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澹然和闲适，他开口说道：”如果你幼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也没有进行过诊断，那你可能并不是谱系患者，也就是说你和我不同，你并不患有孤独症。”

“先天健全，后天创伤，创伤性应激障碍是逃不过去的话题，你的表现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尤其是再体验症状，这么多年以来，你始终未能摆脱小巷当中的场景的阴影。”

“其次是妄想性障碍，我想，你应该学过与之有关的定义，但这其实与当初你所受的精神刺激和之后的症状表现脱不开关系。”

席勒用叉子轻轻点了点餐盘说：“在你受到精神刺激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孤僻的状态里，在这种状态里，你有太多迫切的需要解决的事，即你的复仇计划。”

“可那个时候，因为你年龄太小，你能够付诸实践的行动并不多，交流的对象也太少，长时间沉溺于虚拟的幻想中，会导致一定的思维惯性，从而引发后续的妄想性障碍。”

“在妄想性障碍中，我认为，你介于被害性妄想性障碍，和夸大性妄想性障碍，两者之间。”

“其一，你高估了其他人的恶意，对现实中暂无条件发生的极恶性事件，充满莫名其妙的忧虑。”

“其二，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认为自己精力充沛、思维敏锐、无所不能。”

“当然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担心和你的自信都有道理，但是，如果超过了某种界限，并持续发展下去，可能会导致大脑和神经的病变，这应该是你不愿意看到的。”

“当然了，还有与我相同的广泛性焦虑障碍。”席勒说到这的时候，蝙蝠侠挑了一下眉，席勒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提前开口说道：

“你以为焦虑症就是心动过速、神经紧张、出冷汗，但其实，你表现的最为明显的症状，就是警觉性提高，表现为对外界刺激敏感，容易出现惊跳反应。”

“当然，因为你天生的智商比较高，逻辑思维的模块压迫了情感，导致情绪表达不明确，所以外化表现不够多，但仍然也有。”

“这部分表现，也有可能是人格-现实解体障碍所导致的，也就是，过分关注周围环境的症状。”

“简单来说，因为妄想性障碍，所以，你时常觉得一些不足条件发生的恶性事件，可能随时会发生，这会引发你的焦虑障碍，让你的警觉性提高，而同时，人格-现实解体障碍所导致的过分关注周围环境的症状，会让你察觉到周围的每一次风吹草动，并质疑环境的真实性，再发生被害妄想，形成循环……”

“而与此同时，夸大妄想的症状，会让你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幻想当中的极恶性事件，因此，就会深入思考解决类似事件的方法。”

“长期徘回在这些思绪当中，会导致思维惯性、脑力偏移，使症状更为恶化。”

蝙蝠侠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的意志力经过绿灯戒指的检验，当然，我并不是说那是唯一的标杆，但是，我认为，我的意志力应该是超出常人的……”

“这又回到了你最为感兴趣的认知理论上。”席勒非常耐心的解答道：“如果你的认知一直是错误的，那么，意志力越强，会导致症状恶化越快。”

”我感觉到，我没办法体会到一些情绪。”蝙蝠侠尽可能准确的描述自己的症状，：“我的理智在告诉我，我应该高兴或悲伤，但我没有类似的感觉，就像是车子没有发动机……”

席勒停顿了一下，就像在思考，他说：“那我收回之前的结论，你可能确实有一些谱系特征，但或许是因为你超高的智商，弥补了类似的症状所带来的影响，所以才没有被及时发现。”

“简单来说，你的理智能够通过理论分析，得出对方应该处于什么情绪当中，而你又应该处于什么情绪当中，所以，你可以通过扮演，来表达出这种情绪，对吗？

蝙蝠侠回忆了一下，然后说：“小时候，父母让我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我认为，我应该成为他们的头领，于是，我在追逐中表现的很亢奋，胜利之后表现的很高兴，但其实，我没有任何感觉。”

“看来，的确如此。”席勒点了点头说：“我也一样，不过，不同的是，我自己的情绪弱，但能够非常敏感的察觉到其他人的情绪，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当一个心理医生。”

”其实，如果你已能够熟练的扮演，那就没必要治疗孤独症，因为孤独症治疗的过程，就是教你如何去扮演一个正常人，你已经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且做得很好，那这就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我建议你先解决一下使你长期神经亢奋、表现异常的妄想性障碍，否则，这也可能会干扰你表达情感。”席勒看向蝙蝠侠说：”重虚幻而轻现实，在你没有任何牵挂的时候不足为虑，可你真的无所牵挂吗？”

“先不说拯救哥谭必须面临的种种现实问题，爱莎和迪克的教育，就是跨不过去的难关。”

“你不能总想着，未来某一天，会有人害他们，或他们未来会遇上什么大麻烦，然后再由妄想出来的结果，去推导出，你要教他们什么。”

“真正的教育，应该关注当下，当下他们需要什么？他们在表达什么？他们在传递怎样的情感？然后针对这些情感和行为给予回馈，这才能帮助他们建立稳定的人格。”

“如果，你只看他们的未来，而不给予他们正在付出的情感任何回馈，很容易导致人格缺陷，那你教他们再多应付危险的招式和技巧，最终也只会毁于人格缺陷，带来的不理智的决定。”

听完这番话，蝙蝠侠沉默了很久，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亲。

托马斯偶尔还会与他畅谈未来，鼓励他要好好学习，掌握各种各样的生存技能，做一个优秀的人，可是，玛莎几乎从不与他谈论这些，只是回应他的每一个微小的行动。

蝙蝠侠不知道，他所怀念的，究竟是这两个人，还是在那两声枪响之前，他的每一个眼神、表情、动作，所能获得的回应和理解。

在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蝙蝠侠是不被理解的，但这并不是说，他那些一意孤行的选择，其实反而是这些不能被常人所理解的选择，被他的朋友们所理解着。

戈登理解他的正义，哈维理解他的哲思，阿尔弗雷德理解他的仇恨，可是，人类所需要的理解，不只在这些宏大的方面，那些细微的情感反馈，才是安全感最重要的来源。

蝙蝠侠没有对这些诊断做出任何回应，就像是默认了一样，但席勒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因为，妄想性障碍最大的表现，就是不自知，如果他没有反驳，那恰恰说明，他开始痊愈了。

但是这个时候，席勒却开口说：“蝙蝠侠，你知道吗？你让我很不开心。”

蝙蝠侠看向席勒，不知道他何出此言，而席勒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说：”我请你来吃饭，你却什么都不吃，你不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吗？”

蝙蝠侠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盘子中的食物，又看了一眼挂在钩子上的腐心将军，理智告诉他，那是一只恶魔，和他平时吃的牛羊没什么区别。

但是，腐心将军是一只非常典型的人形恶魔，因此，蝙蝠侠对盘子中非常明显的关节结构，感觉到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看到席勒威逼的眼神，蝙蝠侠丝毫不为所动，容忍席勒的举动，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下一秒，蝙蝠侠就被勒住了脖子，陌生的恶魔用手肘死死的勒住蝙蝠侠的脖子，蝙蝠侠奋力挣扎，然后被连人带椅子一起，重重的摔到了旁边的地上。

“砰”的一声，蝙蝠侠感觉到，自己的头部遭受了重击，而在视野逐渐黑暗下去之前，他看到了西装裤下皮鞋的反光。

最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是蹲下来的席勒，逐渐靠近的叉子，和送进他嘴里的肉。

而他最后听到的，是席勒带着笑意的声音：

“工人们的肉，你吃的够多了，现在，来品尝一下与你同样的资产阶级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