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那些肌肉健硕、身材魁梧的族人不同,大巫师忒纳迪尔瘦骨嶙峋、皮肤黝黑,活像是只披着狼皮斗篷的风干猴子。他的脸显得尤其可怕,肌肉和皮肤仿佛都融进了骨头里面,深深凹陷的眼窝中间是两簇火焰,目光仿佛可以看透人心。
除了尊贵无比的蛮族头人,没有那个部落领袖敢于冒犯大巫师的威严。忒纳迪尔坐在一张桌子改造的祭台上,由十二位蛮族武士抬着,从一顶巨大而肮脏的帐篷里面走了出来。祭台上杂乱无章的铺着织锦、丝绸和彩色壁毯,还有腐烂、半腐烂和新鲜的祭品,看上去宛如一个巨大的垃圾堆,连燃烧的松骨香都压不下那股子散发出来的浑浊恶臭。
不过对于沙漠蛮族来说,浑浊臭味越重,代表那位萨满巫师的力量越大,丝绸织物越多,代表那位萨满巫师越受天神的宠爱。腐烂的祭品代表了天神汲取食物之中的力量,留下来的残渣对于凡人都是难得的瑰宝,可以让他们的灵魂来到伟大天神的永恒战场。
其他传言暂且不论,最后这一点倒是真的。
一百多位萨满巫师跟随在大巫师的身后徒步行走,他们之中有些是忒纳迪尔的弟子,有些是来自各大部落的巫医长者,还有些是独自居住在荒漠之中的先知。每位萨满巫师都竭尽所能的展现出自己的枯瘦躯体和诡异面容,嘴里含糊不清的诵念着咒语,不时有人高举骨杖,爆发出一阵介于哭嚎和呐喊之间的声音。
这支酷似群魔乱舞的队伍来到战场之中,在距离考文垂外城墙三百多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射程最远的气动步枪也难以在这个距离上造成威胁,能够起到作用的几台重型弩炮已经在激战之中全数损毁,一群城卫军士兵围着弩炮的残骸乱成一团,敲敲打打,只有天上的诸神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把弩炮修好。
攻上城头的蛮族武士已经被清理干净,尸体在城下堆积如山。停下手来的守卫者喘着粗气,拄着刀剑,把或是漠然、或是仇恨、或是惶恐的目光投向城外,关注着那些萨满巫师的一举一动。
忒纳迪尔很享受这种被无数目光注视的感觉,刻意让祭台在蛮族武士们的肩头多停留了几分钟,才敲了敲扶手,示意他们放下祭台。
“就是这道土墙,挡住了伟大的征服者,西方的统帅,天神之子,屠龙者,沙漠诸部落共主,蛮兽王旗的主宰者——阿拉汉头人的脚步?”
这串长长的头衔被大巫师一口气背着说出来,震撼得那些连跟着重复一遍都做不到的蛮族武士纷纷低下头去。
“真是耻辱,你们的勇气呢?你们的力量呢?武士的刀剑和战斧拿不下这道脆弱的土墙吗?那好吧,就让天神的意志借助我的双手展现,为伟大的阿拉汉头人铺平一条血腥的征服之路吧!”
梅林?艾弗里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在测金术的视野之中,难以形容的庞大力量开始在城外聚集,每一秒钟都变得更加强大可怖。这股力量的属性驳杂不纯,哪怕是熔金术大宗师也难以将其控制住,但是蛮族大巫师显然根本没打算控制,他的唯一打算,就是制造一场可怕的能量风暴,把整个考文垂城邦从这块土地上直接抹掉。
“如此粗糙和鲁莽的运用手段……看上去真是伤了眼睛。”同样被这股力量所震惊的黑尔德兰会长走上城墙,和艾弗里并肩而立。“铁大师,您怎么看?”
“简单粗暴,但是非常有效。”艾弗里语气平静的回答,然后转过身,朝着城墙下面走去。那些来自智慧之都的雇佣兵也开始撤退,只有“疯桶”焊割雷还在乱冲乱撞,把身体在城垛上磕得当当响,活像是自律逻辑出了问题。
黑尔德兰会长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快步追了上去,“铁大师,您不想个办法吗?如果让那群蛮子把这股能量风暴扔到我们头上,这座城邦可就保不住了。”
艾弗里的脚步停下了,但是并非被黑尔德兰会长的说辞打动,只是为了表达出对老药剂师的尊敬和礼貌。“这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事情,会长阁下,您是药剂师,我也是,我们都没有正面对抗一位大宗师级的萨满巫师的能力,更没有办法解决由上百位萨满巫师共同凝聚的能量风暴。这是爱德曼男爵应该考虑的问题。”
“如果我们都束手无策,他能怎么办?”
“他有考文垂,这座在帝国西疆屹立了数百年的城邦。”艾弗里垂下目光,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会长阁下,您太紧张了,如果连萨满巫师的这点手段都应付不了,荆棘花家族早就在几百年前就覆灭了。”
天色黑了下来,不是长夜将至,而是那股可怕的能量风暴已经笼罩在考文垂的上空。各种难以名状的色彩聚集在一起,把天空变成一片混沌,雷声隆隆、闪电乱舞、黑烟滚滚;天气变得非常怪异,时而寒风刺骨,时而闷热潮湿;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一切,吹落旗帜,扬起尘沙,带来令人窒息的腥臭气息,呼啸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正在狂欢。
这幅场景实在令人骇异,许多守城的士兵都露出了畏缩的神情,火焚攻城塔提升的士气已经荡然无存。如果没有军官们厉声呼喊、严加约束,恐怕已经出现逃兵了。
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兵也心生寒意。号哨塔是在蛮族大军的两轮攻势之下唯一一座保存较好的防御建筑,一名小个子军官倚着创痕累累的窗口,一面擦拭着头盔,一面抬起双眼望着天空。
“无论执政官阁下想要做什么,他最好快点。”小个子军官嘟哝着,把头盔端端正正戴回头上,“如果不快点驱散笼罩在脑袋上面的那层该死的乌云,恐怕军心就要乱了。”
能量风暴越来越低,闪烁着电光的黑色云团虽然距离地面还远,但是给人的感觉是快要压到最高的建筑物顶层了。回到城墙下面的艾弗里抬头仰望,神色虽然平静,但是暗地已经做好了呼唤智慧之都接应的准备。唯一让他有些犹豫的是,如果能量风暴真的要毁灭考文垂,那么他是不是该把黑尔德兰会长一起带往智慧之都?
好在荆棘花家族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内城西侧的高塔顶端射出,犹如刺向苍穹的光之长矛。紧接着北侧、东侧和南侧高塔塔顶也先后射出光芒,四道光芒在空中汇聚,炸裂,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光罩,把整座考文垂城邦都遮挡在光罩之中。
“考文垂城邦的烽火守护,久闻盛名了。”黑尔德兰会长嘴里喃喃自语,“三十年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考文垂启动过烽火守护,哪怕十五年前那次遭到蛮族偷袭,外城差点被冲破也没有见到。”
“烽火守护属于秩序之光的一个变种应用,每座烽火之塔都需要三名熔金术导师操作,消耗非常巨大,而且对于地面部队几乎没有什么效果。”龙?冯德里克不知何时从城墙上溜了下来,笑嘻嘻的凑到艾弗里身边,“铁大师,以您的眼光判断,考文垂的烽火守护能不能挡得住蛮族大巫师施展的混沌风暴?”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秩序和混乱本身并没有强弱之分,属性截然不同的两种规则碰撞在一起,唯一的结果就是力强者胜。艾弗里隐约感觉到能量风暴的威力远在烽火守护之上,然而蛮族大巫师无法精确控制这股可怕的力量,只能任凭黑色云团朝着四面八方辐射毁灭的气息,看上去威势赫赫,实际上却白白浪费了绝大多数的能量。
“……挡得住。”
龙?冯德里克等了好久,才从艾弗里嘴里听到了答案,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狗腿表情,正准备想方设法的吹捧一下艾弗里说出来的理由——不管那个理由是不是可笑,然而却没有听到任何下文。
说出短短三个字的答案之后,艾弗里就大步离开了,留给龙?冯德里克的只是一个背影。
龙?冯德里克有心跟上去,继续寻找套近乎或者捅刀子的机会。但是他刚刚抬脚,就感觉额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抬起眼来,才发现那个绰号“送葬人”的野蛮武士没有离开,双手抱胸,一张漠无表情的黝黑面孔对着自己。颇有蛮族特色的黑色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情绪,然而龙?冯德里克却清楚的读到了眼神之中的警告。
“再向前一步,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利齿猫不怕强敌,但是拒绝朝着不明底细的对手挥爪子。龙?冯德里克勉强自己笑了笑,同时后撤一步,把双手举到身前,摆出夸张的示弱姿态。
“抱歉,阁下,我无意冒犯。”
送葬人坎佩尔沉默以对,就像是根本没有舌头一样。面对这个犹如岩石一样沉默而顽固的野蛮武士,龙?冯德里克充满亲和力的微笑和仿佛涂了蜜的舌头都派不上用场,直到梅林?艾弗里的背影从他的视野之中消失,他都没有找到追上去的机会。
“看来……计划又要失败了呢。”龙?冯德里克有些沮丧的想着,不过当他偶尔抬起头来,看到笼罩在考文垂上空的那片混沌风暴的时候,心里又不由得升起了异样的感觉。
似乎计划失败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旦成功的话,才有可能出现意料之外的糟糕结果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