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郑经和郑书笙在干啥?
一个正站在暗香苑的花园里,就着逐渐西沉的月色,在看着园里正怒放着,但被苍白的月华映射成了凄惨而冰冷的血褐色的梅花在发呆。
这高洁孤傲,但又坚贞不渝的梅花就是我吗?
此时的她正如此想着。
就在今天一早,不等颜妈妈问,她就主动寻了上去,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她愿意自愿加入醉香楼,做醉香楼的人。
在又思考了一整晚之后,再次做出如此的决定,当然是极不容易的,但郑书笙算是理清了其中的逻辑。
在现如今情况下,若是没有助力,想逃离豫州是很难很难的。
不仅难逃离,还会拖累那个书呆子。
如果只是一般的拖累,那也就罢了,可一听说还会导致他被剥夺功名,外加浸猪笼,连命都给搭上,她自然就做不到心安理得了。
那怎么办?
回去嫁给那浪荡子?
那也绝非她所愿,真若是那样,她确实更愿意去跳黄河。
打小起,不管是她娘亲,还是教她的那些女先生,时不时就在给她讲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鼓励她多读书,多学才艺,将来嫁一个天底下最有才的大才子。
为此,她确实读了很多书,家族中别的女孩子只是学了一些《女诫》、《内训》、《女论语》、《列女传》之类的,她则是连男子的四书五经都学。
至于琴棋书画之类的,就更是不必说了,那些她原本就喜欢,再加上天赋出众,自然也就学得比大多数女孩子都要出色得多。
甚至于她连男子学的算术也学,并且早早就协助父亲母亲,承担起了一些核算家族账目的事务。
她学那么多到底是为了啥?
除了喜欢,不服输之外,还真是因为一个才子佳人梦。
她并没有指望能嫁一个能名扬天下,有望位列三公九卿的大才子,但最起码,绝不是一个让她见了都反胃的浪荡子。
因此,回是可以回,但有一前提,那就是允许她拒绝这门亲事。
但那有可能吗?
换做是在五年以前,应该是有可能的,那时的她父亲还只是一个带点书生意气的郑氏长房长子,还没接手郑氏家族大小事务,还无比的宠爱她。
可自从她父亲接任郑氏家主之位后,她便逐渐发现,父亲身上的书生意气是越来越少了,整个人也慢慢变得阴翳、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对她也愈发严厉了起来。
父亲确实变了,变得越来越缺少人情味,变得冠冕堂皇。
而这种变化,根源似乎是来自于家族事务的复杂繁琐,来自于郑氏各房之间的勾心斗角,而越是这样,父亲也越是迷恋家主那一位置。
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指望父亲会对她妥协。
正如颜妈妈所分析的那样。
因此,确实只剩下自毁清白,让沈郑绝了联姻之心。
可是这一决定,对她又是何等的不易?哪有一个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女子自愿进青楼自毁清白?
若不是连死都不怕,她又岂肯轻易做出这一选择?
想定了之后,她的心倒是坚定了,并且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又一次加入了《青玉案·魁首》的排练之中。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得敬业!
只不过等喧哗过后,当其他人都去参加花魁大赛之后,她再也无法强装平静了,来到这花园,对着这凄凉的月色和孤傲的梅花,开始顾影自怜。
谁又能懂我心中的苦楚?
懂是肯定有人能懂的。
懂她的那个人,此时正手捧着一本书坐在二楼的窗边,目光却时不时看向了灯火辉煌的贡院方向,偶尔还瞄一眼花园之中那个略显凄凉的单薄身影。
看这样子,书肯定是没怎么看进去的,说不定心早已飞到了不远之处的花魁大赛上去。
其实也不是。
对于花魁大赛,郑经其实还是有几分兴趣的,毕竟是来到一个新的世界,他也想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繁华与热闹。
只可惜他暂时是不能公开露面之人。
也没啥好看的,论热闹,能热闹过后世繁华大都市的节庆?
那些连毛都没长齐的参赛伶人,也没啥好看的!
至于那些刻板、单调,就像戏曲一般的曲子,就更是没啥好听的!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并又一次把视线投注到了园中那个同样连毛都没长齐的傻丫头身上。
说实在的,这傻丫头真把他给惊到了。
他没想到,一个世族家大小姐,竟然真拿出了委身青楼的勇气。
是喜欢上了青楼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吗?
可能会有一点。
他确实能感觉到,当她跟大家一起“玩”他的新曲时,她是认真的,专注的,甚至是有些享受的。
包括今天。
看似这一决定对她的情绪似乎并没多大影响。
但作为一个曾经在研究生阶段当过几年大学辅导员的禽兽,对少男少女们的心思他还是懂一些的,因此他知道,那些在遇事后表面上看起来越是坚强的人,其内心其实越痛苦。
在心理学常识里,这好像叫表面开心,内心流泪。
因此,在今天午饭过后,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他又单独找颜月月聊了一次,又一次达成了一笔交易。
他已经从颜月月那里确认了,德王妃确实回来豫州看花魁大赛的决赛,并且已经在来的途中。
也跟他所猜测的那样,颜月月确实打算尝试去说服德王妃,等花魁大赛之后,让他们混在德王妃的随从中,坐德王妃的船离开豫州,并把他们带到会宁。
既然如此,那就谈谈傻丫头的卖身事宜好了。
其实也不是卖身,而是傻丫头自愿委身醉香楼。
“别来真的啊,做做样子就好了。”
趁着狐媚姐姐确实待他不错,他提出了一非分要求。
在他看来,青楼虽热闹,但确实不适合傻丫头长期呆的地方,因此做做样子,自污一下清白就好了,别真卖身青楼一辈子。
“呵呵,你那么可伶她,那你就把自己卖给醉香楼吧。”
狡猾的狐媚姐姐自然又谈起了条件。
“两年之内,你的新作只能交由醉香楼来唱,尤其是那些新曲子,你也不能再跟别的青楼勾搭。”
紧接着又是一个让所有士子都会肉疼的条件。
这天地下,但凡有点才气的读书人,都必定交游广阔,也必定经常参加各种聚会,其中约在青楼相聚也是免不了的,而不管是士人相聚,还是闲逛青楼,这吟诗作词也是难免的,因此对于追求自由的士子们来说,这一条件,确实跟女子卖身青楼两年没多大区别。
只不过对郑经来说,诗词这东西,原本就只是一个用来谋生存的工具,而他又没有靠诗词名扬天下的想法,于是,在假装肉疼了一番之后,他答应了狐媚姐姐这一新的条件,但并没有告知傻丫头。
现在也没打算告诉。
这傻丫头,缺少社会毒打,并且还害我不浅,必须得让她先吃点苦头再说!
在腹诽了一句之后,他又一次把视线转向了灯火辉煌的贡院方向。
此时的他只能暗暗祈祷,今晚的比赛千万别出意外,否则的话,那些交易全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