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局之内,郑经还在陪同着德王爷这位已在书局里赖上了大半天的赖皮客。
按道理来说,在两人协商好了办报事宜,郑经又招待了他一顿午餐之后,德王爷理应回府了,可德王爷偏不,非得缠着他,说要见识一下那不用刻板,顶多半天之内就能印书印报的活字印刷术。
这让郑经颇感无奈。
他忍不住心想,你好歹也是一王爷,怎么也弄得跟一气管炎怨夫似的,有家也不想回?
德王爷今天的表现,让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他,在春风得意时,因博学多才,就娶了一位同样才貌双全,在外企任职的娇妻,前期倒还好,到后来当他因言获罪,被贬为图书管理员后,就开始遭殃了。
博学多才往往伴随着思想独立甚至是强势,他的妻子就是那样的,当他顺风顺水时倒还好,可一旦他受挫,就各种怨言和指责都来了,结果弄得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家都不想回,就算是下班了,也还找借口继续呆在图书馆里煎熬。
理解理解,王爷也好,叫兽也罢,抛开身份的伪装,不都是男人吗?
一想到腹黑的德王妃确实也不是善茬,他即刻就对德王爷产生了同情心理,于是决定满足他的那一要求。
作为《华夏日报》的未来总编,他确实也有资格提前了解一番印报的可行性。
于是,他又带着几位工匠,在德王爷的虎视眈眈之下,正式开始了活字印刷术的首次尝试。
条件是已经成熟的。
之前所定制的铜模板,已经被取了回来。
经过工匠们加班加点的忙碌之后,不小大小不一的活字也已经被切割了出来。
他要做的,就是给铜模板上胶,然后往上面排活字,再进行试印。
胶也是现成的。
书本的装订,原本就用到大量的胶,而在这个时代,最为普遍的胶,就是松香,这在书局里也有存货,因此郑经需要做的,也就是配制出可重复使用的松胶来。
可重复使用的松胶在后世没啥难度,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酒精来做溶剂,伴随松香加热即可,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别说高度酒精,就算是高度的蒸馏酒也都还没面世,因此在这一点上倒是费了郑经一点点时间。
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替代品,那就是桐油。
最终,在临近傍晚时分,活字印刷术首次试应成功。
这下你该带着你家儿子女儿回家吃饭去了吧?
看着惊叹不已的德王爷,郑经想道,谁知,德王爷却又是兴奋地说道:“浪之,快让人备饭,今晚我还得好好再跟你喝上几杯,庆祝庆祝。”
“王爷,你是不是跟王妃吵架了,不想回家啊?”
郑经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一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复杂,一旦真正混熟了,感情近了,就完全没必要太把身份当一回事,现在郑经跟德王爷之间的关系,已无限接近于这一程度。
在德王爷眼里,郑经是天底下罕见的有学之士,是陈蒨武的老师,并且还是合作伙伴,因此尽管年轻,但已有资格与他平等相处。
而在郑经眼里,德王爷虽然是王爷,但大大咧咧的,并没有太把自己的王爷身份太当一回事,再加上他自己是穿越者,因此也没太把王爷的身份当一回事。
这也反倒更合不喜欢繁文缛节的德王爷的胃口。
因此,两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轻松。
“你胡说八道,我跟王妃的感情一向很好,从来不吵架。”
德王爷立即反驳。
郑经立即又毫不客气地问道:“那你为啥不回家?”
“还不是因为前往王府拜访的人太多,弄得我很心烦!”
德王爷总算道出了不愿太早回府的原因。
这也算是获得了郑经的理解,于是说道:“那行吧,不过事先声明,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许挑食啊。”
德王爷:“……”
还真是不把我当王爷!
他有所不知的是,从心理年龄上来说,两人其实是差不多的,并且郑经作为穿越者,也确实不会把王爷那身份太当一回事,再加上两人在兴趣方面又有些相投,这么一来……
这种相处模式还蛮好的!
很自然!
德王爷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跟这根本就不把他当王爷对待的家伙了,于是也彻底放下了王爷的架子,趁着等餐的空隙,跟着郑经在院子里欣赏起盛放的梨花来。
“这梨花开得如此之盛,你也不赋诗一首?”
闲得无聊,德王爷又缠上了郑经,想要他写诗。
在百花里,他对梨花情有独钟,因此在会宁的醉香楼里,给自己预留的,用来接待贵宾的别苑叫梨园,在这书局里,也四处都被他栽上了梨树。
而现在又正值梨花盛放,他自然就打起了郑经的字和诗的主意,要知道,他手里虽然已经有了郑经的两幅真迹,但那是为豫州的花魁大赛而作,并非是专门写给他的。
既然连太后和太子爷都有了郑经专门为他们写的诗,他却没有,那他又岂能甘心?
于是乎,趁着郑经闲了下来,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没了距离感,就干脆厚着脸皮怂恿起郑经为他写诗。
“懒得写,被你缠着忙了一整天,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哪来写诗的灵感?”
郑经自然不干。
德王爷已熟知了他的德性,于是揭穿加耍赖道:“你讹讹王公子也就罢了,现在连我都还想讹不成?不行,你不写也得给我写,你要是不写,我就住这里不走了。”
这赖得郑经很是没脾气,妥协道:“要不我喊倾城兄下来,让他给你写吧。”
“不行,我就要你写的。”
德王爷自然不干。
换做是在以前,有江南第一才子为他赋诗咏梨花,他肯定是心满意足的,可问题是,现在他身边已经有了诗才空前绝后的三绝公子,顾倾城的诗作又岂能让他满足?
他想要的,是一首能流传百世的佳作,然后还要让郑经在前面题上赠陈伯容等字样,好让他能时不时拿出来炫耀炫耀。
两人就这么在梨树下争执开了,一个赖,一个推,无休无止。
而这一幕,正好被在郑书笙引领下进了二进的郑简给先听到了,然后又看到了,最后呆滞了。
这锦衣玉袍,头戴白纱高屋进贤冠,白面微须的中年男子不正是德王爷吗!
可问题是,他怎么像是在哀求那衣着普通的布衣年轻士子?
这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差点把他的腿都给吓软了,连忙把腰深深地一恭,双手一抬,头一埋,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鸿胪寺郑大人府上郑简见过王爷。”
此时的他真的怕了。
生怕眼前这不该被他听到和见到的一幕,让德王爷迁怒于他,把他的头给砍了,于是连忙报上了自己的来头。
他的出现,也总算让二人停止了争执。
郑经:“……”
鸿胪寺郑大人府上?
还真是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尽管已有所预料,可郑简的突然出现,还是让他稍感意外,不过事情似乎在可控范围之内,于是他趁机说道:“别闹,来客人了,这事一会再说。”
正在跟郑经赖的德王爷此时确实有点尴尬,不过一听说是郑氏来人……
“那你快点啊。”
知道此事有些微妙的他也暂时放过了郑经,背负着双手,慢慢悠悠地走向了二楼,去书房找陈蒨武他们去了。
而此时的郑简,总算又敢把腰给直立起来了,但面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布衣士子,却一时之间还是不知该说啥,只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郑书笙。
“族伯,这就是浪之兄长。”
“浪之兄长,这是大鸿胪府上的管家郑简族伯。”
郑书笙的介绍倒是麻利。
只不过郑简听了之后又是暗暗吃了一惊。
尽管已有所猜测,可他还是没想到,眼前这位布衣士子还真是同宗那位旁系举子。
他又感为难了。
正常来说,以他同宗长辈,又是大鸿胪郑大人府上管家的身份,是完全可以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质问郑经一番,问他为啥到了会宁也不前往郑府拜见,以来个先声夺人的。
可问题是,刚刚连德王爷都在这位同宗晚辈面前有些低声下气的,这还让他怎么来摆这长辈架子?
“晚辈郑浪之见过族伯。”
郑经倒是很淡定,还是按宗族礼仪微微行了一礼。
这也总算是给了郑简一台阶下,他连忙道:“免礼免礼,我刚刚路过书局,正好遇上了书笙小姐,便打算进来跟浪之见上一面,没想到打搅了贵客,还请勿怪。”
此时的他,根本就不敢再摆什么长辈架子,而是极为客气地回了一礼。
郑经:“……”
刚好路过书局才怪,明明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只不过恰好碰上了德王爷在,才不敢造次!
对于郑简的托辞,他当然是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按礼节客气道:“没事没事,族伯请里面坐。”
“不坐了不坐了,天色已晚,我还得回府上向老爷禀报要事,浪之也还有贵人在,我改日再来拜访。”
郑简连忙谢绝道。
此时的他,又哪里还敢坐?
要知道,刚才德王爷可是撂下了一句:那你快点啊!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敢在这里磨蹭半天,拉着郑经和郑书笙问东问西,把德王爷给等急了,那他不是找死吗?
因此,他明智地打起了退堂鼓。
反正他已经得知,郑经和郑书笙已经入住书局了,并且又没有半点要跑的意思,那他改日再来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