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衍就这样登德王府家门了,礼节性地带着一些东西。
正常来说,他是应该先投拜帖的,只不过他跟德王爷也算是老相识了,再加上事件也算是紧迫,因此也就没顾得上那么多。
于是他在德王府门口差点就吃了个闭门羹。
王府管家告知他:德王爷不在家!
若不是管家后面还来了一句,只有王妃在,他差点就以为德王爷是故意要将他拒之门外了。
别看他是鸿胪寺大鸿胪,正三品朝廷要员,可德王爷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难以琢磨,不把他这样的朝廷要员不太当一回事,拒之门外也是有可能的。
那就见德王妃!
反正前去豫州的恰好也是她,将大房家小姐及郑氏那旁系举子带来会宁的,也十有八九是她。
于是他向管家改变了求见目标。
对于郑衍突然的登门拜访,德王妃自然是稍感惊讶,于是她一边吩咐管家去将郑大人请进来,一边琢磨起了郑衍的来意。
难道是为了此次的大调整而来?
没道理啊!
要知道,像郑衍这种级数的朝廷大员,若是要去拜见某人,除非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必在乎礼节的程度,否则的话,是一定得先投拜帖的。
她自问德王府跟郑衍之间的关系还没达到那种程度。
再说,若真是为打探大调整的消息而来,那管家一告知王爷不在府上,那郑衍理应改约时间才对,因为她虽然是王妃,可作为一个女性,对于朝廷之事是绝对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搀和其中的,因此见她也没意义。
这么说来,莫非是为了郑经和郑家小姐而来?
尽管不知消息是从哪里走漏的,但聪明如她,还是大致猜出了郑衍的来意。
这来意一猜透,德王妃就不急了,她故意装作要调整妆容,先让郑衍在会客厅里等上了一会。
这是合理的。
因为按照礼仪,女子待客,尤其是像她这种有身份的女主人接待异性来宾,哪怕郑衍年龄比她要大上很多,她也得盛装出面。
这是要先熬一熬郑大人的性子了。
换做是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这样待郑大人,因为郑大人好歹也是朝廷正三品大鸿胪,已经算得上是位高权重的人物。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因为她已经猜到,若是郑衍已经得知是她把郑家小姐和郑书笙带来了会宁,那十有八九是兴师问罪加要人来了。
尽管碍于德王府的地位,对方会相对委婉一点。
可那也不行。
就因为对方是豪门世族,连当今圣上都有所顾忌,就让德王府任他拿捏?
别说郑经现在已经是她极为看重的高人,陈蒨武的老师,哪怕只是一普通士子,她也不可能轻易地让对方如愿以偿。
毕竟德王府也是要面子的!
而且,郑经拐带主家小姐私奔的消息是她让人放出去的,现在她得想出一法子,来尽量护他周全,才有可能消除潜在的芥蒂。
因此,她故意磨蹭了好一会,想好了对策之后,才款款出现在了郑衍面前。
“哟,郑大人,稀客稀客,王爷不在府上,本妃怠慢了,还请见谅。”
见惯了大场面的她自然是把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带有一丝绵里藏针的味道。
而身为大鸿胪的郑衍,对于该有的礼仪也更是心里有数,同样先滴水不漏地跟德王妃客套了一番。
当然,光客套是没意义的。
对于德王妃来说,只要郑衍不主动说明来意,那她是稳坐钓鱼台,尽管寒暄便是。
因此,最终还是郑衍按捺不住性子,不得不主动提起了正事:“王妃,此次冒昧登门拜访,还有一事相求。”
“郑大人请吩咐。”
德王妃还是不动声色。
一场交锋正式开始。
“我听人说,王妃此次前去豫州,收获可不小?”
尽管已表明有事相求的来意,可郑衍却还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没办法,他虽然是上门来要人的,但人的具体下落,是沈俭告知他的,他并没有可靠的证据,因此只能旁敲侧击。
“也谈不上有啥收获,只不过是楼里一伶人拿了一花魁罢了,让郑大人见笑了。”
德王妃还是回得滴水不漏。
她这不咸不淡的回应,让郑衍没法再绕了,只能直接试探道:“只是不知王妃回程之时,可有遇上郑氏一对私奔的男女?”
殊不知,他这么一问,反倒是给了德王妃反击的机会,她立即就故意皱起了眉头,不悦地反问道:“荥阳郑家私奔的男女?郑大人何出此言?”
这一反击,差点就把郑衍给整懵了。
要知道,荥阳郑家那边给他反馈回来的消息,就是郑温之女,受郑氏一旁系举子郑经所蒙骗,一起私奔逃离了豫州,因此他也直接将二人定性为私奔,以便于接下来名正言顺地向德王妃要人。
在这个时代,法理和家规是并存的,尤其是对大族而言,某些时候家规甚至大过于法理,因此在他看来,只要他祭出二人违反郑氏族规的旗号,哪怕德王妃贵为王妃,也没法在情理上庇护二人。
可问题是,德王妃所了解的真相是,二人并非私奔,而是郑经搭救了逃婚的郑书笙,二人之间清白得很,因此她故意装起了糊涂。
这也确实把郑衍给问糊涂了。
难不成沈俭那老东西,故意在给我下套,让我来得罪德王府?
他忍不住先怀疑了沈俭一把,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王妃的意思是说,并没有遇上我们郑氏族人?”
“私奔的郑氏族人我倒确实没遇上。”
德王妃立即又矢口否认道。
但她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遇上了郑氏另一对年轻男女,那女子,据说是你们郑氏家主之女,因不满家里的安排,欲把她嫁给一浪荡子,就逃婚出来。
“我见她性子刚烈,既同情又喜欢,便顺道把她带来了会宁。”
最为凌厉的反击来了。
以她的身份,断然不承认说没遇上郑书笙和郑经,那肯定是不行的,因此不等郑衍继续试探,她干脆就光明磊落地承认了,但却毫不客气地纠正了郑衍的说法。
不是私奔!
是勇于同凄惨命运做抗争的烈女子,我德王妃同为女人,极为欣赏也极为欣赏她的刚烈性子,所以要庇护她!
她也把这一层意思准确地传达给了郑衍。
这差点又把郑衍给说懵了。
作为鸿胪寺大鸿胪,常与各方来宾打交道,郑衍一向以博学多才、能言善辩出名,可他没想到,今天在德王妃面貌,却是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已经落了下风。
为什么会这样?
大房家小姐不是私奔,而只是逃婚?逃婚的原因是因为她要嫁的是一浪荡子?
因为德王妃自己是被和亲的,因此对大房家小姐产生了同情心?
因为郑氏和沈氏的联姻,引发了皇室的不满,所以德王府才会介入,并且连德王妃现在对自己都是语中带刺的?
郑衍不得不快速思索着其中的原因。
因为并不过分家族那边具体的事务,因此他对很多细节方面的事情并不清楚,比如说,他只知道郑沈二族的联盟,条件之一是大房家小姐嫁给荥阳沈郡守的儿子,但并不清楚沈郡守家儿子的才学、人品如何。
结果是弄得他现在很被动。
于是他不得不挣扎道:“不对吧?我听家族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大房家小姐受一忘恩负义的旁系士子所诱骗,跟他私奔逃离了豫州,难不成我这消息有假?”
“啧啧啧,我一向听闻,荥阳郑氏数百年来书礼传家,以知书达理闻名于世,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言过其实啊!”
彻底占据了上风的德王妃开始火力全开,直接对着郑衍冷嘲热讽起来。
荥阳郑氏虽然势大,郑衍虽然也是位高权重,但以她的身份,是不会有太多顾忌的,再加上她原本就对郑沈二族的联手极为不满,现在自然是得理不饶人。
这就让郑衍更是尴尬了,不得不问道:“王妃何出此言?”
“呵呵,郑大人口中那忘恩负义的郑氏旁系士子,应该是叫郑浪之对吧?可是据我了解,这明明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啊,莫非我眼瞎,被他蒙蔽了不成?
“你说他蒙骗了郑家小姐,带着她私奔,可是据我所了解,是他外出游学时碰巧遇上了逃婚的郑家小姐,看在同宗的份上,才义无反顾地帮她的啊!
“而且,这一路下来,我看他跟郑家小姐之间似乎并无私情不说,还始终恪守礼节,颇具君子之风,难不成真是我看错了不成?”
德王妃又冷笑了一声,出言讥讽道。
郑衍也彻底被她给说懵了。
啥?
不是私奔?
大房家小姐并非被人蒙蔽,而是自行逃婚?那旁系士子也并非家族来信里所说的忘恩负义,拐带主家小姐?
他确实懵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信德王妃所说的,还是信族人之言。
彻底被动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说道:“果真如此?那不如请王妃将此二人交还于我,待我调查个水落石出再说如何?”
尽管已经名不正言不顺,但他还是厚着脸皮开始向德王妃要人了。
这原本也是他前来求见的目的。
只可惜……
“呵呵,这暂时恐怕不成了,前些天我进宫,跟太后娘娘提了一嘴他们的事,太后一听,就来兴趣了,说想见见他们,郑大人,要人的事不如等太后见过他们之后再说如何?”
德王妃笑着抛出了一块挡箭牌。
一块大得让郑衍都无可奈何的挡箭牌。
啥?
这事都传太后耳朵里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