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拿起手中一本奏折,正要放下。
却冷不丁的眼睛瞥见朱元章在其中一份诏书上写着:
兹大学士刘三吾忤旨,着去其职,令京郊诸县听用。
这刘三吾和许人也。
位不高,权也不重。
尤其是去了宰相之后,在朱元章强主暮政的环境之下。
官员们唯怕自己权柄过重。
就连六部的尚书们,尤其是吏部和兵部。
这些个尚书们都成了甩手掌柜,能不管事,尽量不管事。
生怕遭得朱元章忌惮。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
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多少朝中大臣,上朝的心情简直像是上坟一样的沉重。
但这个刘三吾不同,向来是有话敢说的。
此番立储风波。
又是旗帜鲜明的站在自己这边。
劝谏朱元章要以礼法治国。
但如果从礼法层面上讲。
太子虽然不在了,但太子一脉的长子朱雄英,便有着礼法上的绝对优势。
这是其他任何藩王都无法比拟的。
要越过这些屏障。
燕王朱棣的困难还很多,首当其中的便是他两个还健在的哥哥,虽然有些混蛋。
但再怎么混蛋,也比他更有优先被立储的资格。
但这些人加在一起,放在朱雄英面前。
就什么都不是了。
而这个大力支持东宫太子一脉的刘三吾,转眼间便遭到朱元章的罢黜。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朱雄英,如何能够不着急呢?
便有些神色焦急的皱了皱眉头。
识人无数的朱元章呵呵一笑,自己这个大孙子,那脸上的表情又如何能瞒得过自己这双很毒的眼睛呢?
爽朗的哈哈一笑。
朱元章便把那朱批好的诏书递到了朱雄英面前,一脸认同的还晃了晃:
“呵呵,爷爷知道,这个刘三吾,在金銮殿上商议立储之事的时候,他是态度坚定的站在你这边的!
你能被立为太孙,他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你见着他被爷爷就此罢黜!心里焦急,那是,人之常情!这也无可厚非。
既然你这么在意,就拿去看吧!”
看了看被直接递到了眼前的诏书。
朱雄英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
皇帝书写好的诏书,又岂是他能够轻易更改。
虽然说还没有正式用印。
有些顿了顿,朱雄英试探着说道:“皇爷爷,孙儿并不是要阻拦您下这份诏书,孙儿只是有些不明白,储位已定,按理说长势应该安抚人心的时候。
这位刘三吾也已经七老八十了,何必再这么折腾他呢!?”
朱元章笑了笑,用手指抖着指着他,“大孙呐!爷爷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咱们爷孙俩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如今才十岁,要说咱这个当爷爷的,心里面没有一点点顾虑,那是假的。
这普通官宦世家,选家族继承人的时候,都要精挑细选,反复的考察和掂量,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便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和不可估量的影响。
更何况是一个国家?!
要正儿八经地挑选一个未来的储君呢?!咱这个做皇帝的,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你能理解爷爷吗?”
朱雄英坚定的点了点头,怯生生的说:“孙儿能明白,也从来没有怪过皇爷爷。
晋武帝的太子司马衷,秦始皇的太子胡亥,隋炀帝的太子杨广,这些朝代这些人都是因为继承人选择不当,而导致亡国的。”
朱元章欣慰的将他搂在怀里,满意的笑了笑:“你能明白最好,总算没辜负爷爷的一番苦心!
其实皇爷爷也是身不由己,咱是你爷爷,可咱也是这大明的皇帝,是这天下的万民之主。
一言一行,都要为这个国家考虑,为天下百姓考虑。
只有先考虑了这个国家,才会把心思放到你身上。
正所谓社稷为重,君为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在金銮殿上,皇爷爷便会有将你四叔纳入考虑的情况,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江山大位,何等重大!?再怎么小心那都是值得的!!”
皱起眉头的朱雄英点了点头,一脸的澹然。
他倒没有怪过朱元章。
毕竟历史上的朱元章也是做过如此的犹豫的。
但能够从马背上征服天下,朱元章的杀伐果断也是和历史上所有的雄主一般无二。
很快便坚定下来,要确立太子一脉,来作为国家的储君。
也是在这个大背景下,朱允文才被选中。
而在这个时空之中,大难不死的朱雄英却截胡成了那个幸运儿。
毕竟但凡有他在,朱允文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而不敢有任何的觊觎之心。
毕竟他朱雄英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一脉嫡长子。
当之无愧的嫡长孙。
朱元章亲亲切切的摸着他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咱既然立了你做太孙!
只要你循规蹈矩,不犯什么大错,断然不至于储位动摇!
而你,既然做了太孙。
就必须的为爷爷负责,为这大明江山社稷负责。
这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当然随之而来的,你父亲太子所能享受到的所有权柄和便利,你也会一定的感受到。
爷爷只要求你,一边做一边学,爷爷上朝和处理政事的时候,你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认真听认真看。
不光要听,不光要看!还要学会如何去识人辨人。
这是很重要的。
将来爷爷若是要把这个江山交给你,你也不至于一点点经验都没有。
如果有不太懂的地方,千万别藏着掖着,就要像现在这般,多听多看多学多问,但凡爷爷知道的,一定会毫无保留的教给你,你知道了吗?!”
朱雄英笑了笑,极其郑重的点头说道:“爷爷说的是,爷爷你就是我的老师,更是孙儿的指路人……”
朱元章点头,满脸的欣慰:“至于那个大力支持你的刘三吾!
咱心里想,你一定非常好奇,爷爷为什么要将他踢到京郊县里去,对吧!?”
有些像是心里头小心思被勐然间发现了一般,朱雄英抿了抿嘴,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朱元章缓缓的放下茶杯,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大孙:
“咱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在金銮殿里,咱问了朝中的文武大臣,立老四如何!?结果刘三吾大声的反对。
这朝中,也难免有亲近你四叔的臣子,此番他坚定的上书,要求立你为太孙!
势必会得罪许多藩王,地方上的藩王或多或少会在京里有些许亲近的大臣,若是他们联合起来,怎么着也能给刘三吾一点罪受,咱将他调离,也是为了保护他。
至于你,在不在乎这个刘三吾。那并不在咱的考虑之中。
如果大孙你念及这个人情,想施恩于他,以后机会有的是。
而且啊,由大神你来亲自施恩,既可以还这个人情,更可以让他对你感恩戴德,真正的让他为你所用。
咱的一片苦心!你明白了吗?”
好家伙。
又来玩这么一手。
这和历史上唐太宗罢黜李绩,然后由他的儿子唐高宗李治来亲自施恩提拔,这简直是一个套路。
当下不由的,好气又好笑的点了点头。
……
夜已深。
高高而又皎洁的月亮悄悄的爬上了大树的枝桠。
这个时间点很多人都已悄然入睡。
而此时的勤政殿灯火通明。
朱元章看了看一旁,忍不住瞌睡,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的朱雄英。
有些怜爱而又笑骂着说道:“这孩子啊,还真是有些贪睡!”
说罢便慈爱的将自己身上的披衣,解下来轻轻的披在了他身上。
那慈爱的表情,生怕他冻着一般。
一旁的老太监,柔声说道:“太孙殿下终究年幼,这个时候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难免会有些犯瞌睡,陛下倒也不用往心里去!”
朱元章若有若无的瞪了瞪他一眼,笑骂着说道:“就你懂!?咱这个做爷爷的就不懂了吗?
你看咱大孙子,替咱分选周章的时候,手脚那个麻利呀,少年郎就是少年郎。一股子朝气蓬勃,彷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哈哈。
你是知道的,以前咱的标儿这个太子,替咱把一些事情不算太过紧急的奏折,挑选出来的时候,都要费好半天功夫,这速度效率啊,还一点不如他儿子……”
朱元章对宫中的宫女太监向来管束的极严。
身边老太监也不敢多嘴,只好陪着笑脸尴尬地呵呵笑了笑。
以前的太子朱标是个温吞的性格,不过也正是这个性格,导致他办事向来极为缜密而又慎重,颇有朱元章的几分老辣稳妥。
而如今的太孙殿下朱雄英。
却是个急性子。
办起事情来虽然麻利,却也有些经常顾此失彼。
看来还是需得岁月的沉淀,方能成为大器。
眼下已经是深夜了。
朱元章并没有休息。
将那些紧急的奏折批阅完毕。
又将朱雄英先前挑出来的那些不算太紧急的事务奏折,一一翻出来看了看。
毕竟朱雄英年纪比较小,许多事务处理起来都还不算是非常的熟练老辣。
这让朱元章多少有些不大放心。
虽然说是不太紧急的奏折,但朱雄英挑选出来并批阅过后。
朱元章还是决定亲自过目一遍,检查一下自己这个宝贝孙子批阅和处置的是否妥当。
翻开一本本奏折。
朱元章惊奇的发现,这家伙不愧是之前跟在太子朱标身边,学习批阅奏折那么长时间。
倒也学习到了太子的几分稳妥和周全。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务,都处置的井井有条。
大体上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可就连速度也这么快。
不由让朱元章生生的多看了一眼。
这个正在熟睡中的稚嫩脸蛋,彷佛在这一瞬间让人陶醉不已。
有孙如此,夫复何求。
这一刻朱元章十分满意,满是怜爱的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去。
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老太监吩咐着说道:“不用跟着咱了!找几个稳妥的宫女太监,把太孙殿下抱回东宫,记住了,一路上要悠着点,别晃醒了他!夜都这么深了,他这个年纪正是需要说补瞌睡长身体的时候!”
老太监赶紧连忙停住脚步,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诺。
转身便指挥着几个宫女太监返回殿门口。
……
那冰冷的勤政殿宫墙外。
一个小太监贼眉鼠眼的趴在远处宫墙边。
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动静。
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无人。
这才悄然退去。
返回自己的居所后。
从窗灵处,将一张写好的字条放在鸽子的腿上。
然后双手合十,捧着鸽子放在额心,彷佛在祷告什么一般。
念叨了好一阵,这才把鸽子放飞。
……
北平,燕王府。
道衍和尚姚广孝一脸焦急的表情,步伐极其匆忙的便闯进了王府。
王府两旁的侍卫,纷纷不敢阻拦,任由他大跨步的闯入王府。
燕王朱棣,近来无事。
早早的便睡下了。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道衍和尚姚广孝步履匆忙的转过来。
赶紧伸出手来拦住他:“大师,殿下他睡着了,请明日再来吧!”
那道衍和尚姚广孝却不依不饶地横眉怒眼,瞪了瞪他一眼,怒吼着大声斥道:“给我滚一边去!老衲有紧急事物要禀报殿下,要是耽搁了,你负责得起吗!?嗯!?”
那侍卫正要顶嘴。
却见的屋里一个声音响起,燕王朱棣慵懒的声音,让两人非常熟悉,便停止了争吵。
只见燕王朱棣披了一身睡袍,从房间里推门出来。
揉着睡意朦胧,有些惺忪的眼睛,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慵懒的说道:“我说大师啊,什么事这么着急!?非要半夜将本王搅醒!?”
深深的看了看燕王朱棣一眼。
道衍和尚姚广孝冷笑的说道:“燕王殿下真是好福气啊!满脖子满脸都是女人唇印?!还真是羡煞旁人呐!”
佛尚且有三分火气!
涵养再好的人,脾气再好也会发怒。
更何况是常年行军打战,脾气向来火爆的燕王朱棣。
顿时便有些不乐意了,气冲冲的说道:“大师这般揶揄本王究竟是何用意!?”
道衍和尚姚广孝冷笑连连的扬了扬手中的飞鸽传书:“太子新故!陛下已经立朱雄英为太孙了,可却在金銮殿上,曾经犹豫过殿下为人选!难道殿下一点都不关心吗!?”
啊的一个晴天霹雳!
彷佛被凭空的敲了一个闷棍一般,朱棣嘴巴张得老大老大。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了个外焦里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