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子朱标的棺椁慢慢拉入了皇宫宫墙之内。
整座皇宫便顿时响起了哀恸之声。
众多在御道和宫墙值守的锦衣卫,纷纷半跪在地。
太监和宫女也全部跪拜在地,低声的哽咽并抽泣着。
朱允熥此时也非常伤心,两行眼泪和鼻涕混在了一块儿,一时间倒也分不清楚哪是哪。
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随在朱雄英身后。
此时整个皇宫大院里来说,朱雄英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唯一能靠得住而信赖的亲人。
毕竟这后妈太子妃吕氏,长期以来隐隐约约便对他有着些许若有若无的敌意。
再怎么愚笨和内向,朱允熥也或多或少能够感受到。
平日里待在自己的小院,非重要紧急重大事件,不会轻易的和太子妃吕氏过多接触,就连自己的那二哥朱允文,也是能不接触尽量不接触。
兄弟二人最多也就在太子东宫的教学课堂上能够见着一面。
也只是见面那一会儿会相互打个招呼,其余时间段并不怎么说话和交流。
……
朱雄英一只手轻轻的拉着弟弟朱允熥,有些吃惊的抬头看了看走在前头的老二朱允文。
不得不说。
这家伙在人情世故方面做得甚至比自己还要出色。
大概有一个母亲随时在身边进行调教和指导的缘故。
那哭的简直叫一个伤心啊,哭灵的技术,简直无可挑剔。
先前跑着在城门口摔了好几跤身上的泥土,都未曾擦去。
眼下又是哭的满眼通红,两行泪水都已经变成了干涸的河岸,流泪的痕迹,非常清晰可见的挂在了脸上。
让人远远的一眼便能够看清楚。
彷佛就像是那两行泪迹,成了他的招牌标志一般。
碰着个人便要抬头亮出来晃一晃,就差指着自己脸上得瑟的炫耀一番:你看我脸上哭的两道痕迹,明不明显?
作为兄长!朱雄英怎么说也要摆出个兄长应该有的姿态和包容。
便快步走上前,拉着朱允文的小手。
冷不丁的这么被拉着。
朱允文有些不情愿的轻轻挣脱,满是歉意的说道:“大哥见谅,小弟手有些脏,怕污了大哥的手!”
一句没关系还没说出口。
朱雄英抬了抬手,自己看了看。
心里直呼,好家伙。
原来刚刚拉着朱允文的那小手,竟然沾染了了一些辣椒末。
然而这个辣椒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辣椒。
只能说是食物上提取辣味的一些替代品而已。
毕竟现代意义上的辣椒,明末清初左右才会传入中国。
朱雄英抬手轻轻闻了闻,脸色微微一变。
看来这个太子妃吕氏心思还是非常缜密的。
在自己儿子朱允文手上涂了这么多辣椒末。
只要朱允文用手擦眼睛,眼睛便会受到这辣椒的大幅度刺激。
很快便能够让人瞬间哗啦啦的流眼泪。
难怪朱允文脸上两行眼泪流得这么夸张而又明显。
原来。靠的是这些生化武器啊。
真是佩服佩服。
难怪历史上的朱允文,能够和自己三弟朱允熥在竞争之中不落下风。
并通过庶子的身份,成功的脱颖而出并继承大统。
虽然后头丢失了万里江山的至尊之位,并落得了一个的那个国灭身死的下场。
但依旧不得不承认。
在太子一脉众多兄弟之中,朱允文那是最杰出的,也是成功的笑到了最后的。
毕竟这个世道向来都是以成败论英雄,没有任何人会同情正义的失败者,即便他代表着正义的一方。
历史和现实就这么奇妙。
让人充满着困惑。
朱雄英暗自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蹭来的那一些辣椒末。
毫不犹豫的往眼睛上一抹。
顿时辣得哇哇直哭。
那眼泪就像是决堤了的河坝一般,瞬间喷涌而出。
再怎么也止不住。
两眼眼皮子只觉得火辣辣的,烧灼疼痛。
那些围在周边痛哭的锦衣卫和大臣们纷纷侧目不已。
想不到太子爷的这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孝顺,一个比一个情深。
父亲突然去世,这一个个孩子哭的竟然如此的伤心难过。
这些个大臣不由的想到了自己家里的那些兔崽子们。
平日里调皮捣蛋,吊儿郎当的,压根就没个正形,年纪稍大一些,不是四处欺男霸女便是终日流连烟花之地。
孝顺那都是没有的,眼泪更是成了珍稀品。
再看看太子爷的这几个儿子。
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了。
也不知太子爷究竟是什么样的福运!?
说洪福齐天吧,太子朱标却明明是个福薄之人。
明明有个万里江山等着他去继承皇位,却不幸英年早逝!
……
御道两旁的锦衣卫纷纷跪在地上,一个个低着头低声抽泣,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勤政殿门口。
朱元章迈着老迈的步伐,两鬓的头发一夜斑白。
巨大的打击让他一夜之间竟然头发斑白了不少。
踉踉跄跄的迈开了两条腿,执意推开身边锦衣卫的搀扶。
这漫长的御道,他要自己走。
自己要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
爬也要爬到自己儿子朱标的棺椁面前。
想要质问一下这个儿子,为何如此自私?
连个招呼都没有,就这么撒手人寰。
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想当初太子朱标还是孩童之时。
自己便已经在郭大帅的麾下站稳了脚跟。
紧接着又南征北战的被封为了吴王。
实力已经可以在陈友谅和张士诚的夹缝之中勉强存活。
自己封吴王之时,太子朱标才十岁。
由于自己常年征战在外,家里的一堆儿子都叫托给自己妻子马氏和太子朱标照顾。
这也让太子朱标在众多弟弟们面前威望十足。
等自己喊出了驱逐鞑虏,复我中华口号,并成功的扫平了天下之后。
就面临建国称帝的一系列事情。
称帝之后,自然要考虑设立国本,也就是东宫太子的人选。
这太子朱标各方面都表现极为优秀和出色,当然不让的成了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太子。
而自己做皇帝的这么些年来。
对他可谓是苦心栽培。
父子两人关系也是一向来极好。
历史上那些太子那个活的不是战战兢兢,终日在自己的皇帝老子威压之下,在自己一众兄弟的觊觎和挤压之下,如履薄冰,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甚至可以拍着胸脯。大方的宣称,自己的这个太子恐怕是,历史上数千年来历朝历代待遇最好的太子爷了吧。
自己这个父皇对他也是百分百的信任。
许以监国之名。
并让朝中文武大臣小事都向他这个太子,详细汇报一遍后,若是太子不能解决的才可以向自己单独奏禀。
所有的东宫属官,都是在朝廷手握重权的大臣和大老。
自己的这个太子朱标的权力,体现在方方面面。
除掉乱世当中的太子,光论大一统王朝中正统的太子,朱标的手中握有的权力的确是十分惊人的,放在其他朝代,这简直是不敢想象。
其实,大部分朝代中的太子只是身份尊贵,但没有多少实际权力,比如唐朝太子李承乾,隋朝太子杨勇,他们的废立不过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而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们既不能参与军国大事,又没有实权。
然而朱标不仅可以参与政务,还握有军权。
朱标的生母是自己最宠爱的马皇后,听闻马氏为自己诞下儿子以后,正在前线指挥战斗的自己竟喜极而泣,到当地的一座山上刻字道:“到此山者,不患无嗣。”
这样的权力和信任,放到历朝历代任何一个太子身上,只怕都可以让他们欣喜若狂吧。
而自己这么些年来。
也是对朱标寄予厚望,大费周章的请来宋廉等名儒作为帝师,教授朱标。
在江淮一带站稳脚跟,并且自称吴王以后,立即立朱标为世子,足以可见对于朱标的殷切期望。
在自己称帝以后,朱标名正言顺的被立为太子。与其他害怕太子夺权的君王不同,自己任李善长为太子少师、徐达为太子少傅,常遇春为太子少保。
可以说,已经把这么多年来跟随自己打天下的能臣良将们全部交给朱标,送入太子东宫。
朱标二十二岁以后,又毫不犹豫的命一切事务都由朱标决断。
尽管自己常常插手政务,但要知道这时候自己本就是皇帝,朱标仅仅是太子,但他却能决断诸事,权力之大可想而知。而且,与其他面对父皇时需要唯唯诺诺的太子不同,朱标性格敦厚宽容,却敢于和朱元章争吵,坚持己见。这一方面说明太子朱标性格坚毅,另一方面也体现出朱标的权力之大。
而自己敢于放权给朱标,原因有三。
其一,朱标是马皇后所生,又是自己这个皇帝的嫡长子,这么些年来对朱标格外疼爱,放权给他,是想历练他,培养国家的继承人。
其二,朱标性格敦厚,处理事务尽皆妥当,没有逾越之举,深得自己的信任。
其三,朱标仁义宽厚,常调解争端,替人求情,在诸王以及朝中大臣中威望极高,自己哪怕是即使不给他实权他的影响力也是在的。
所以,自己这位乱世之中的枭雄,可以对功臣狠辣无情,斩尽杀绝,但他对朱标却充满父爱。
自己不介意朱标权大,相信以朱标的品行不会造反,而提前给他权力,有利于权力的过渡和交接。
只可惜天妒英才,太子朱标英年早逝,最终还是没有做成皇帝。
一想到这,朱元章不由得百感交集。
脚下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一旁的锦衣卫赶紧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
却见朱元章愤怒的将他一把推开。
然后仰头,朝天长啸:“老天哪!咱做错了什么?你有什么怒火,冲着咱来就是了!
何必为难咱的太子!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以仁厚待人,不论是朝野还是民间,向来风评极好!
你知道吗?
咱这么多年来对他可是寄予厚望,希望他能继承这大明万里江山,用他那仁厚之心,好好的造福天下。
这么些年来,咱苦心积虑的对他大加培养,能给的,能帮的,咱几乎是啥都做了,就等着咱百年之后,让标儿这个太子继位即可,可以眼看咱垂老之际,咱这个太子也渐渐训练的成熟老辣,可以担负重任了!
可你老天,却就这么硬生生的夺走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几番声嘶力竭的朝天怒吼。
阴沉沉的天没有任何回应。
反而零零星星的飘落几滴雨珠。
朱元章微微一愣。
自言自语地朝着天空喃喃自语:“莫非老天你也为咱的太子落泪?觉得他太可惜了不成?!”
长长的御道!
游荡着朱元章落寞而又萧索的身影。
像极了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人。
孤零零的在那长长的道路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伤心走着。
他目不斜视。
他并不回头。
任凭一点一点的雨滴在自己的头发上脸上肆意的拍打着。
身边的锦衣卫有些心疼的,轻声呼喊到:“万岁!下雨了,臣给您打伞吧!”
朱元章落寞的摇了摇头,一脸的冷峻:“你能遮得了头顶上的雨,可你能擦干净咱心里头的泪吗?”
御道两旁的锦衣卫纷纷的无语的低下头去,暗然无语的退回队列。
不再有任何规劝之语。
他们是深深的清楚地知道。
眼前的这个老人,这大明江山的无上至尊,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
任凭旁人如何规劝也无法自愈心中的伤痕。
沉重的宫门吱呀的一声,被侍卫们给缓缓拉开。
这宫门又厚又大,需得几十个锦衣卫通力合作。
才能缓缓将它拉开。
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隔界。
需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缓缓打开。
而宫门的另一头。
则是一个新奇的大千世界。
兴许外头有着多姿多彩趣味缤纷的人间世界。
但此时此刻的朱元章已无任何兴趣深深看他一眼。
整个人彷佛行尸走肉一般。
有些脸上呆滞而又茫然的看了看宫门外头。
那一辆黑色的马车上。
赫然的放着一尊漆黑的棺椁……
旁边站着的那些两侧文武百官纷纷跪伏在地,见宫门打开露出了朱元章的尊容。
立马震天响的嚎哭了起来。
那马车的旁边,赫然站立着自己的大孙子朱雄英,伤心的牵着两个弟弟……
老远看去。
便一眼看到这三个乖孙子,一个个满眼哭的通红。
好圣孙……
看到这朱元章心里才有着一丝丝的慰藉。
可下一秒看到自己儿子朱标的棺椁,憋闷了许久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大声释放出来。
啊的一声,便痛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