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目光注视着,令季秋有些不寒而栗。
他望向赵紫琼,可以清晰得见,那一双凤眸里夹杂着的,并无怒意,有的只是如一泓秋水般,深不见底的平静。
就是这种阅尽千帆的眼神,叫人根本猜测不出她心中所想,才显得尤为吓人!
【赵紫琼】
【大燕神朝女帝,帝兵‘人王印’执掌者,以运朝之法,一人比肩一国,横渡五重天,堪比元神之巅。】
【其之一生,幼年坎坷,幸得贵人相助,重登皇帝之位,后于天地大开之后,纵横捭阖,扫邪修,荡妖祸,制衡仙门,获至宝,打造当世运朝,一时无匹!】
【后续:???】
【模拟评价:当代绝巅,时代翘楚,极境‘道果’之资!】
只略略的窥视了一二,便看到赵紫琼这一千八百多年,所做到的些许事迹,令人万分震惊。
要知道,季秋当年与敖景重逢时,她这一千多年里的经历,除却西海闭关修行,便还是修行,根本没有其他的波涛汹涌,但赵紫琼却不一样。
人生轨迹,字迹之中的寥寥几行,便是几百上千年的风霜。
谁也不晓得,她这一生在天地大开之后,扫魔修除妖祸,带着大燕走出,是如何争得机遇,渡过劫波,修成今天这一身天下绝巅的修行的。
昔年,那一日万家灯火冉冉。
季秋在离开大燕,踏出那一步,到了一千多年前遍地荒芜的北沧州时,他甚至都未曾亲身去往燕景都城,而是只以分身,见了赵紫琼一面。
他当年并不知晓如何面对这位师妹。
按照岳宏图曾经的三言两语描述,他与赵紫琼的父亲,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先太子,曾定下过允诺,将赵紫琼许配于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
在第三世那段沉沉浮浮的甲子动荡里,季秋一生几十年,其实当真与赵紫琼相伴的年岁,数之寥寥。
他与敖景,当了半辈子的同路道友。
往往有时候近乎一个眼神,敖景就能明白他想要去做什么。
他们二人一起上长生山,去补天教,剿魔宗,觅传承,将四海之主压服,一生历经风雨,波澜壮阔,所以在重新见到敖景时,季秋才会表现的那般复杂。
真要说相伴时间,他与敖景,甚至比之苏七秀都要长得多,这就是他为何在处理敖景情谊的事情上,这般优柔寡断。
有些时候,可能在外人看来,他的做法有失偏颇,但实则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无论自己如何去做,其实从初衷来讲,就已是对不起任何一人了。
事实上,作为达到了法相真君,甚至曾经证道元神,以己心代天心的大修行者,那些凡俗所谓的七情六欲,对于季秋而言,早已经断的差不多了,毫不夸张的说,哪怕有一美至惊世骇俗的天上仙子,褪去衣物欲遮还羞的站在他面前。
他的表情,都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变化。
毕竟对于如今的季秋而言。
肉体上所能带来的一夕欢愉,已经不会再引起他道心生出分毫波澜。
可偏偏,无论是苏七秀、敖景,再比如说此刻哪怕季秋读不懂的赵紫琼...
他都能晓得。
她们想要的是什么。
比起所谓的欲望,他们更想要的是精神。
或者说,是他们曾经共渡那段岁月,所留下的痕迹。
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都不尽相同,哪怕才智经天纬地,修为独断古今的人物,也总会有羸弱的时候。
曾经最为弱小时,刻在骨子里的经历,是不会那么容易遗忘的。
比如苏七秀之于季秋。
莫说此刻,他不过法相元神,哪怕有朝一日踏入了极境,甚至成就了长生不死的仙,他那波澜无惊的心湖,也永远会因一人的到来,而泛起微微涟漪。
这是不以时间岁月的流逝,而会轻易更改的。
换而言之,赵紫琼对于他,也是一样。
他对于这位师妹印象颇深,情绪也是复杂难言。
但角色调转,赵紫琼对于他...恐怕执念更深。
而且,
微微侧目,季秋似乎还从岳宏图的眼神里,看到了几分心事落下的坦然。
要知道当年...
岳宏图对于他与赵紫琼,其实一直都是有撮合心思的。
季秋哑然。
解释,答桉...
她想要什么?
看着赵紫琼的身影方一与他对话,便又将渐渐消散,去追杀那逃走的万尸山尸祖,还有散鬼尊,季秋张了张口,终究没有默不作声。
他伸出了手,闷声片刻,道:
“师妹...”
“我,实愧于你。”
“当年之事,是我食言了。”
“若你有所埋怨,师兄我也无话可讲。”
说罢,季秋微微低头。
这话一出,本来面有愠色的赵紫琼,那张冰冷威严的小脸,在盯着眼前之人,好不容易发了一次狠后,听到他的言语,不知为何,却显得温和了少许。
虽说养气功夫深厚,导致他人瞅不出来,但实则她自己却心知。
那本来如何如何的埋怨,甚至夹杂着些许的愤怒,随着季秋这三两句话,却都为之散去了不少。
明明...她的脾气在这一千多年里,已经容不下什么沙子,更容不下多少忤逆之言了才是。
可人生就是这样,或许总会有那么一味药,可叫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在赵紫琼的眼里,或许,
护持了她最弱小时,足足几十年,助她降伏十二巨室,镇杀燕皇荡平北方的世子哥,岳师兄,太师大人...
就是那一味药了。
“我大燕神朝的太师,当年纵观几十载...”
“还从未跟朕服过软。”
“师兄,这么多年,你变了很多。”
赵紫琼的眼角趋近柔和。
她挥了挥手,为了维持自身的威严人设,一句话都未讲,只是以人王印彻底压服玄青阳,叫他被岳宏图钉死的身躯动弹不得,便踏空而去,要镇杀那另外两个敢于与这魔头,一并觊觎紫霄的存在。
之所以没有灭杀玄青阳,是因为季秋开口,想要活的。
而只要是师兄的意思...
她都愿意顺从他,只要他开心就好。
在离去之时,赵紫琼的心中,最后的想法也随之压下,埋藏在了心头最深处,没有跟任何人讲。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那,其实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唯有此事最坚定,不容他人置喙,其他的,只要是师兄开心,哪怕是杀一元神取其笑,对于这位紫衣女帝来讲,也不过随手为之。
“师兄呐。”
“朕这一生,其实自父王死于深宫开始,就懂得了一种道理。”
“那就是,如果我想要的,就必须握住才是,不然终归会与风中细沙一般,转瞬即逝。”
“当年你要走,是因为朕一非你之敌手,拦不下你,同时也无解决补天道体后患的手法,所以这才只能眼睁睁的,望你离去。”
“一千八百七十六载,这是埋藏于朕心里永远的痛。”
“你,不会懂得的...”
背对季秋,走出千里。
女子的凤眸里,映着火焰。
她想要季秋。
只自己一人那种。
...
在见到赵紫琼不发一言离去,季秋心中那股子季动,仍未彻底褪去。
不过看着凄惨无比的玄青阳,他还是正色了起来,便想驾驭紫霄道印,将当年苏七秀的事迹,从他口中逼问出来。
很显然,如果不用上些手段。
像是他这种盖世级数的元神大能,是不会选择轻易就范的。
一枚紫光宝印,自季秋掌中浮现...
而看到他一系列动作,再加上方才并未遮掩,玄青阳的心里早已沉入谷底。
想起方才那人王印煌煌按下,哪怕是集三尊元神三重天的魔君合力,都无法抗衡的神通,这位纵横上万载,连玉衡道君都奈何不了的一代魔君,就只觉荒谬无比。
他盯着季秋,看了半晌:
“小子...”
“本君就是死,都看不出来,你能有哪里特殊的。”
“大燕的渡世神舟,开阳的神朝女帝...”
“这种人物,凭何会看得上你?!”
“老子一生活过了一万三千六百多载,本君死都想不明白,我竟是这样栽的?”
他的言语中充斥着不敢置信。
而话未说完,便被一侧岳宏图手掌一拍,当下就叫那杆插入他胸膛的大枪迸发神光,既伤肉身,也伤神魂,顿叫玄青阳倒抽冷气。
那种源自于心头之间的痛楚,是哪怕元神道君,都不能等闲视之的。
再加上‘人王印’的禁锢,那煌煌运朝气,将他丹田锁住,元神禁锢。
这一刻的玄青阳除却名头之外,几与凡俗无疑,想动都动弹不得!
所以,他才觉得憋屈。
本来按照他的性情,是不会如此大意的。
可他就是想破脑子都想不到,这紫霄不起眼的祖师,后面的背景竟然这般大!
“孤的儿子,当年若不是生出事端,出了些许意外,眼下也当是炼气顶点的一座高峰,哪怕女帝陛下不出手,你也未必能赢!”
“而且既已是阶下之囚,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你莫不成以为,孤现在不杀你,是因为杀不了?”
岳宏图一声大笑,勐地一拍枪杆,将玄青阳死死镇压于地,引得其冷嘶不停:
“若不是我儿要留你一命,问些事宜。”
“你早已成孤枪下亡魂了,何能在这如此犬吠!”
“老实点!”
堂堂魔君,落得这般田地。
如果不是他麾下魔脉的那些门徒,早已被如今紫霄山外,尽数执戟握刀的神朝甲士杀了个清楚,恐怕连一代元神的面儿,都得丢尽了罢。
季秋看着地面上不停挣扎,却被那时隐时现的人王印,以及岳宏图那杆枪压制得动弹不得的玄青阳,甚至不由有了些怜悯。
他手中所染的血,早已数之不清,若要说玄青阳这等人物怕死,那实在太过荒谬。
之所以眼下只能和他逞口舌之利,而不是果断自裁,不过是因那人王印,甚至能将他元神都为之压制,这也是季秋为何可以与玄青阳废话如此之久的原因。
“紫琼这么多年...实力已经飞涨到了一种,令我都看不真切的程度了。”
这般想着,季秋有些苦笑。
如此手段,哪怕是他第四世达到了那般巅峰的程度,都未必敢说能稳胜之。
有望至尊啊!
稍稍感慨一二,季秋也不欲过多废话。
下一刻,抬起紫霄道印,将曾经李含舟铭刻其中的‘照进前尘’神通触发,随后直视玄青阳,便漠声开口:
“修行一途,千回百转,世间之事要是都能想得清楚,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死不瞑目?”
“因果报应,皆乃前因所致。”
“你若不是心中贪念一起,既想握住玉衡残镜,又想覆灭我紫霄道统,将玉京天占为己有,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季秋话语中带着微讽。
玄青阳听后,即使被岳宏图打得五脏六腑移位,元神刺痛不已,无法脱窍而出,更无法自爆分魂,也没表露出多少惧意,反而咳血之后,低声笑了一下:
“罢了罢了。”
“本君修的这条路,是从多少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岂会预料不到这因果报应?”
“只是本君没料到,竟应验在了这儿...着实成了笑话!”
“想来啊,这玉衡此后数千年间,一提那三魔起三山五岳十八脉传承,共上玉京天,本君便将永远被钉死在那耻辱柱上,再也没多少人晓得,吾一掌压塌玉鼎仙城,叫东洲百域闻风丧胆的威名了。”
“着实令人唏嘘。”
忆往昔峥嵘岁月,默了半晌,看着眼前紫霄道印照射出的灵光,惑人心神,自己在那人王印的压制下,竟也无法挣扎,玄青阳咬牙,静守灵台清明,不愿就这么失了本心,沦为他人傀儡。
一边心中抵抗,他还一边分出了神,咧嘴道:
“小子,你想知晓什么,不妨直接问本君。”
“兴许本君就说了呢?”
“你须知道,一旦触碰到了本君的元神,哪怕是方才那女人留下的‘禁锢’,都未必能‘禁锢’住我,就不怕本君直接自爆,将你带着一并送葬?”
对此,季秋微微一笑:
“我还是相信,由我自己双眼所见之事。”
“不过,倒是不妨告诉魔君。”
“我想知道...”
紫衣道人说到这里,语气不再轻松,而是带着寒意,紧紧直视玄青阳的双眼:
“你与传承了瑶池道统的那位,天意剑仙苏七秀之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端,又为何会导致...”
“她死讯传出?!”
彭!
听得这一瞬,玄青阳陡然双眸一缩,语气惊疑不定:
“你...!”
话还未讲完,便因元神失守,被季秋乘虚而入,从而陷入蒙昧。
但即使如此,那件事儿...
也是他此生为数寥寥,不愿想起的事件。
可眼下,却因为季秋的举动。
不得不回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