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峰驼一天要四五十斤料呀。”
看着粪堆前的范鲤不情不愿的去装粪,长桌旁的张世平笑了起来,侧脸对李轩道,“今天各队的数字出来了。”
“多少?”李轩精神一震,转眼就把粪场外裹足不前的范鲤忘了。
“各队至涿县集结一段不计,涿县至沮阳十里一标,各队多标在三十八至四十三区间,均四百里。”
张世平捏起桌上一个藤筐内标着“北辎.水二队.上谷郡.潘县境.近澜乡东亭.第四十标.庄肇标.薛让检。”的木筹,随意看了眼,又扔回框内,转而把一堆木筹上的册薄拿了起来。
“总行军八天余两个时辰,其中五房驼队,八百三十六峰驼,共耗干草十三万二千余斤,每驼每日均二十斤余。”
张世平放下册薄,舒了口气道,“这是路上有野牧草吃的情况下,若是单干料,每驼日均要体重三成的干料,均四十斤上下,盐二两。”
“第几天开始减包的?”李轩又问。
“次日就开始减了。”
张世平回道,“一过百里,一把里背负千斤的健驼,明显跟不上轻装带头驼的步度。倒是长途能稳定驮运三百至四百斤,不会力竭。”
“短途千斤,一驼满负就是二十余日的草料量。”
李轩沉吟了下,“如果货包驮带配比合理,可以边走边减重。再逐步加粪便燃料,驼奶,肉干。”
“马驼粪要晒。”张世平出声道,“不扎营,连续疾行军状态,没时间晒粪,补充不上野外取火燃料。”
“嗯。”
李轩嗯了一声,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这就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好了,无补给情况下,能做到野外连续机动十日,五百里以上吧?”
“千里问题不大。”
张世平也露出了一抹笑容,“除非是北逐大漠,只要野外有草,就可以边走边补充。若是伴随骑兵,一把按十五峰驼,四骑乘驼外,尚有万斤的荷载富余,加上驼奶驼粪,危急情况下还可杀驼取食。即便是大漠戈壁,若是单程奔袭,一趋可致千里。”
“畜奶呢,有没什么新问题?”李轩问,“士卒反应呢?”
“胡骑没问题,自小喝惯了。”
张世平不以为意,冷着脸答道,“至于汉家士卒,这是军中,没有挑肥拣瘦的余地。羊奶马奶驼奶,干渴时一小口,能撑半日,顶的上清水十口。即便是为了减负,也要加大奶囊,减小水囊。”
两人正说着,苏双手里抱着一堆皮囊,身后拎着仨驼工,牵着六峰骆驼走了过来。
李轩亲热的与苏双打了个招呼,问的同样是畜奶的反应,“苏当家的,怎么样?新配的羊驼马奶,你手底下的老马贼,反应如何?”
“还行,打了奶皮,油脂厚了不少,不易变味了,解渴还顶饿。”
苏双走过来,把怀里的皮囊子“嘭”的朝桌上一扔,随手拿起筐边的木碗,就牛饮了几口,一抹嘴道,“就是奶里的盐,放的是不是有些多啊?缀一小口就满嘴发咸,不会越喝越渴吧?”
“不知道。”
李轩闻声摇头,“奶中油脂多少为好,酥油好还是打成酪好,盐该放多少,都没一定呢,还得边试边改,一时半刻的我也闹不明白。”
顿了顿,问,“倒是你,囊子试好了没有。”
“用羊皮囊子吧,口袋软,不磨驼腹皮。”
苏双放下手中木碗,一指身后六峰骆驼中打头的一峰,拉了把李轩,“你来看。”
李轩被苏双拉到骆驼身侧,张世平也跟了过来。
“骑兵乘换驮,驼胯两个中三号奶囊水囊,即可支撑二十日以上。”
苏双倾身略躬,走上前虚托了把骆驼胯后两个快要坠地的羊皮口袋,“辎运驼,用大一号囊子为宜。不光是盛奶装水,把羊皮口袋充气,可直接用于泅渡江河。”
“羊皮口袋绳连,拼成筏,能摆渡辎车过江么?”李轩问。
“水流若不湍急,分过可以,还能载运步卒。”
苏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要看江宽水流了,现下营里将佐缝个羊皮口袋,手艺都不行。究竟哪种革样的口袋好,俺也得慢慢试。”
“通用最好。”
李轩立刻接口道,“最好骑马与乘骆的骑兵,水囊奶囊做到通用,你不能光考虑驼的荷载。饿急眼了是宰马还是杀驼没一定,能通用对匠作统一制囊有处,也能减轻后勤补给负担。”
“行,俺听你的,回头再好好琢磨琢磨。”
苏双不打磕绊的一点头,又是得意的一笑,“时下除了盐,单靠随军马驼,咱的骑军,就不用辎重队伴随了。只要咱的随军驼马数量够,是可以做到长趋万里,不需要依靠任何后方补给。”
“但愿那日早日来临吧。”
李轩也开心的笑了起来,“步卒行营还可拖带羊群,咱对畜牧的道道了解的越多,咱的行军距离就越远,后勤就越轻松,民生就越丰,相互关联,层层互补。所以,苏当家的还得继续从北面草原诸部,多买些胡人行家回来呦。”
“俺家财全垫进来啦。”
苏双闻声苦了脸,肥脸抽搐,“俺真没余财啦。”
“小灶上月的账我看了下,消费最高的就是你,单白切鸡你就切了三十多只,一天一只大肥鸡呀。”
李轩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上回你就说家财全空了,又没见你出去抢谁,怎么又有入股毛纺之金了?”
“俺那是老婆本。”苏双嘟囔了一声,“娶老婆用的。”
“不用娶,回头抢个就是了,最好抢个大部落酋长闺女,还会养驼套马放羊的最好。”
李轩诱惑道,“如此,你多赚一笔嫁妆不说,有此贤内助,下半辈子都吃用不尽。”
两人正扯淡间,刘备等人伴刘虞一行,走了过来。
“刘公。”
一见刘虞过来,苏双,张世平,李轩皆恭敬的行礼招呼。
此间空气不好,弥漫着一股牲口粪便的味道。
刘虞却不介意,与李轩等人酬应过后,反是好奇的踱步,四顾巡视了一圈。
边巡视边对随伴在侧的李轩发问。
李轩知无不言,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一行人谈谈笑笑,指点着一坨坨捏成扁饼,正在太阳下晾晒风干的马驼粪,都像是赏花一样。
“小仙似颇重数算。”
刘虞发现李轩回答他的问题时,很少弄什么虚头巴脑的仁义怜农,便是问及编组养鱼,都时不时以数字回。
施政定策皆以数算为基,刘虞越听越惊讶:“这养猪放羊不用饲牧之术,用数?”
“数就是术呀。”
李轩是以教学生的态度,来解答刘虞的问题的,“小猪半年长二百斤,一年能长到三百斤,轩肯定半年就把猪宰了呀。因为同是半年畜饲之期,猪长到二百斤后,如再多养半年,等于少赚了一百斤猪肉呀。养猪,并不是把猪养的越大越好。”
顿了顿,又是一笑,“涿县一只鸡,三十二文,与一石栗米价相仿。放鸡崽自食草籽,四月始长成,重八斤。喂鸡崽食栗米,二月即长至八斤,耗栗米不过二十斤,价同一百二十斤的一石栗米。如此,轩自然会糟蹋粮食,拿来喂鸡。”
一旁的田畴双眼蓦然一亮,越听越是欣喜,原来使乡民脱贫之法,竟藏于简单的数算之中。
原来遮住他的不是一堵墙,而是一缕烟,若是旁人让他拿金贵的粮食,用来喂鸡喂猪,他不破口大骂就是好的。
可让眼前之人几个数字一比,他马上就知道本族乡邻为何穷苦了。
不是不识数,是心与眼,皆被根深蒂固的观念遮住了。
原以为脱贫致富是登天之难,却没想过会简单到如此地步。
李轩寥寥数语,田畴求学之心,遽起。
便是刘虞不让他留,他也不舍得走了。
刘虞同样沉默了好一阵,半晌方摇头,苦笑:“怪不得皆言小仙邪,如此简单数算就可辨明的道理,偏偏养猪养鸡的小农,不会听小仙言呀。”
李轩听出了刘虞话中的轻蔑,没随着一起轻蔑,而是实话实话:“知道点简单的数学,方法,没什么大不了。一模一样的考卷,百人答题各不相同。
即便再过两千年,也不会有民智这种东西。智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可士大夫之所以是士大夫,不是会比庶民会养猪,而是会把养猪之法,传予民知。”
被暗斥了的刘虞,非但不怒,反是肃然。
李轩看到刘虞神情,心中同样升起了敬佩。
暗忖:刘虞果然是君子。
刘备与李轩等人,将北盟编组流民,殖产兴业之法,说予刘虞听,是希望其跟着学。
众人将田豫安插到刘虞身边,同样是为了随时,把北盟最新的齐民编户,殖产兴业等措施,同步传达,甚或说是教给刘虞。
之所以要这样,就是李轩曾对小叶子,祖昭,简承,范鲤几个孩子说的那个道理。
你的心有多大,你的天下就有多大。
你装的下,世界就是你的。
李轩不学将门,一个马槊用法都敝帚自珍,不把编民富农之法,固封在北盟之内。
因为那些将的心,是家门。他的心却不仅在北盟之内,还想要北盟之外的整个幽州、
教会刘虞,让其代为治理幽州,就是在增强未来的北盟实力。
养猪养鸡养鱼之法,他从未保密过什么,即便军中让母驼嗅幼驼绒的催奶之法,他也从未防过胡人驼工,没说过不许外传。
相反,他希望胡人驼工,把此法传予北方诸胡。
没有这个格局与自信,北方联盟有什么资格去吞并幽燕,掩有北方?
北方之主,从来就是气吞万里如虎。
谁吞谁,看的就是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