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不断摇曳,忽明忽暗,无数个黑影在她面前晃动,像鬼魅袭来。陡然她的眼睛被雪白的光刺穿,一个个鬼魅又变成了穿着同样煞白衣服,有着煞白面孔的人,他们手中操着各样‘凶器’,用漠然如同念经和尚的声音说,“孩子要憋死了”、“羊水早就破了,必须进行剖宫产手术”、“患者和孩子都有生命危险,家属,家属在哪儿!”
她觉得这些声音离自己千里之遥,身体的疼痛却很真实,那种撕心裂肺,几乎要把她的身体扯开的痛,让她看到她从未见过的场景,高雅的白晓华,俊美的苏雨生,他们在桃花纷纷的牡丹亭上,被氤氲的雾气围绕,他们唱“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在这咿咿呀呀的唱腔中,又有孩子拍着手唱歌儿,有孩子欢笑,有天旋地转血淋淋的车祸和轰然袭来的黑暗。
沈漫在走,走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上,胸口疼极了,有沉重的东西坚韧不拔的堵着,无论她怎样努力,都吐不出来。她看到前面一团纯白的颜色,像是什么圣洁的东西,像是能缓解她疼痛的东西,她冲过去,发现是个婴儿的包裹。
孩子,她的孩子!
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俯下身抱起轻轻掀开……
“啊!”
沈漫惊恐的尖叫,猛地睁开眼睛。
孩子,孩子,那是她的孩子!沈漫爬起来,疼痛让她难以维持,她重重的摔下去,落在床上。
“沈漫,沈漫你醒了?”绮里翼急促的说着,丢下毛巾凑到她面前。
她的脸色惨白,受惊的双眸大大的睁着,瞪着,让她看起来像是诈尸一样,让绮里翼也觉得害怕。她手足无措的在她面前摆摆手,突然想起自己的伪装,她忙说,“我是小翼,你别害怕。”
这温柔而体贴的声音慢慢唤醒沈漫,她看着她,不只因为虚弱还是虚脱,还在轻轻喘息,许久眼眸才聚焦到面前孩子般的女孩儿身上,这是绮里翼初初到孟安律那里的模样,她认得。
“小翼……”沈漫摸索着拉住绮里翼的手,微笑着说,“我梦到,梦到我的孩子死了!”
可其实是她生了,她记起来了,医生走后不久催产针终于起了作用,她肚子疼的厉害,然后进行了剖宫产手术。
绮里翼愣愣的,眼眸里闪过抹强烈的慌乱,她勉强对着沈漫扯嘴角,表情怪异极了。
“怎么了小翼,你这是怎么了?”沈漫不解的抬手抚摸着她的脸,“我把你吓坏了是吗?”
绮里翼怪笑着摇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刻意在告诉沈漫她真诚的笑着。
“不,没事……”她看看周围,端起一杯水递给她,“要喝水吗?喝水?”
“好。”
沈漫接过水低下头喝了一口,水是凉的,冰凉。
“孩子呢?我怎么没见到孩子?”她低着头问。水杯里映出她的脸,惨白。
绮里翼僵硬着脸,盯着沈漫,握着毛巾的手不住的发抖。
“孩子……”
“他是不是还在保温箱?我知道,我身体不好,孩子被我连累了,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她抬起头,轻轻的笑问,“他要在保温箱里多久,才能见到我?”像是怀疑绮里翼听不懂,她又问。
“沈漫……”绮里翼觉得自己急促的喘息已经把身体里的水分吸干了,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却突然尝到了酸涩的苦味。她慌乱的抬起手抹了把脸,全是水,滚烫的水,她哭了,她竟然哭了!她不该在沈漫面前哭的!
她站起来背过沈漫,想把眼泪擦干净,可是泪水就是停不住,停也停不下来。那孩子青白的小脸儿在她眼前晃啊晃啊,弱小的如同一株还没开放的花骨朵,却冰凉的没有丝毫气息,柔软,却冷硬……
“啊……啊!”绮里翼再也忍不住,低下头,隐忍的哭起来,她的肩膀一抽一抽,每一下都像是在沈漫的胸口捅刀子,血腥味就随着这刀子慢慢的从她嘴里弥漫开来。
沈漫拔掉输液针,爬下床,可是她太软弱了,脚刚刚落地就摔倒,重重的跌在床边,她爬,朝着外面用力的爬。
她要去看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就在那里,被雪白的襁褓包裹着,只要她到他身边,就能紧紧的抱住他,温暖他!
“沈漫,沈漫!”
绮里翼吓坏了,冲过来跪在沈漫身边想要扶起她,可是她拒绝,她用力的推搡着,两个人疯了般的纠缠,绮里翼的泪发疯的流,沈漫的泪也发疯的流,她目光直直的,倔强而执着的盯着前方,她能在那里,看到自己的孩子!
“沈漫,沈漫!”
这样的她,把绮里翼吓到了,她如同着了魔,如同疯了,她该怎么办才好啊!
“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就算你去了也见不到孩子,孩子已经死了,他们把他安葬了!”憋在胸口几天的话说出来,绮里翼觉得自己的力气也被抽空了,她倒在地上,毫无意识的坐着,连阻拦沈漫的力气都没有。
她是杀手,却从来没像绮里夏和绮里涵那样亲手杀过人,她只是见过死人。她以为看惯了血淋淋的场面早已无畏生死,可是当医生把那个没有生命的孩子交给她的时候,她觉得恐惧极了,痛苦极了!
那个孩子,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最爱他的母亲,就这样毫无声息的离开了。
那个瞬间,绮里翼听到孩子不甘心的凄然哭声,听到他在用稚嫩的声音叫着妈妈,妈妈,我的妈妈啊!
这样的声音也在沈漫的脑海里回响着,她甚至想起她梦中看到的襁褓,孩子青白的小脸儿,柔软,冰冷,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生命,他怀揣着生的希望投身到她的腹中,他也许希望将来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可是没有机会,他连看看世界,看看妈妈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匆匆离开,匆匆的奔赴死亡……
孩子啊,她的孩子!
沈漫抬起头望着雪白的屋顶,她想要知道,该由谁来赔偿她儿子的性命!是她自己,是绮里夏,还是陆蘅!
陆蘅……
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却剥夺走他生的权利和希望。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不会希冀那么多,孩子也不会希冀生存,可是你,你杀了我的孩子,杀了我,我该怎么对待你?我要你也死吗?不……
“呵呵!”沈漫笑起来,“呵呵,哈哈哈!”
她的笑声越来越重,在病房里不断回响着,绮里翼惊恐的看着沈漫的眼睛里狂乱的色彩,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沈漫是不是已经疯了?她爬起来,想靠近她,却不敢,她冲出去,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寂静中,绮里翼突然觉得好无助,好凄凉……
她不敢回到病房里,不敢看到沈漫痛苦发狂的双眸,她就那么站着,站着,仿佛想等到所有的力气都被冰冷的地面吸走。
夏日热极了,汗流浃背,她却只觉得从骨头里渗出森森冷意……
当飞机跃上万米高空,这个夏季,终于在绮里翼的痛苦中悄然流逝。
她回过头,看着在对面那排坐着的沈漫,她正在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侧脸除了有些消瘦,依旧是那淡淡的模样,可是绮里翼却觉得她的脸冷硬极了,仿佛是被冰冷的刀子镌刻成的,摸上去都会割破皮肤。
有什么软软的小东西爬到绮里翼的腿上,她瞬间被温暖了,低下头,笑着看着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小翼姐姐,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啊?”然然懵懂的问。
“快了。”绮里翼笑着拉住然然的小手把他带到窗边,指着下面逐渐清晰的街道说,“然然你看,这里就是D国了。”
“哇,好棒!然然好像第一次坐飞机一样呢!”小家伙拍着手,欢呼雀跃。
他做完眼角膜移植手术不久,成功的手术让他终于能看到这个世界,而且视线特别清晰。常常绮里翼看着他的眼睛,都会觉得很熟悉。
然然,跟他父亲是一模一样的,他越来越像陆蘅,沈漫就越来越害怕盯着他,因为那会让她的恨莫名发泄到孩子身上。然然似乎也害怕沈漫,轻易不敢靠近她,但他却懂得安慰她,比如像现在这样装作天真无邪。
沈漫果真被孩子的欢呼吸引,她回头看了看然然的背影,难得表情变得温柔,虽然没有笑,却并不那样冰冷了。
“然然你自己看。”绮里翼忙抓住机会站起来,凑到沈漫身边,“沈漫,你看,然然现在多好。”
“是啊。”沈漫收回目光,低头又去看文件。
她在明显的躲避着她,绮里翼知道,她在躲避她再次跟她提起那个话题。可她还是要说,“你真的决定了,决定嫁给涵哥哥?”
“小翼,你不爱他吧?”沈漫低着问。
“当然不!”绮里翼认真的说。
“那我嫁给他,你就不要阻拦了……”文件翻过页,天空的云也翻腾而过,沈漫把过去的自己都翻过去了……(未完待续)